大夜弥天 第94章 小团圆

红绡盗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轻盈而无声的从无数人家的屋顶上掠过，闲庭信步地追赶着逃走的小蟊贼。

对方竭力想要隐藏的踪迹，在红绡盗眼中就像黑夜里的灯笼那样显眼，一路指引着他，绝无跟丢的可能。

毕竟贼会挑选什么时机下手，贼喜欢往哪里躲藏，如何改头换面混进人群中，得手以后，又如何处理钱袋子里棘手的通关路引……这些技巧对天下第一神偷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甚至都不用多分心去思考。

眼瞧着小蟊贼自以为隐蔽的从大街上脱身，鬼鬼祟祟的拐进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巷，红绡盗也不再隐藏身形，直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吧？这样吧，只要你原封不动的还回来，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孰料那小蟊贼冷不防被人擒住，竟然没有半点慌张，还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红绡盗直觉有哪里不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你笑什么？你不怕我把你扭送官府？”

“官府？你敢迈进官府的大门吗？只怕你迈进去一步，就会被抓住砍掉双手吧！”小蟊贼嘻嘻笑着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的蜡黄色脸庞，双眼布满红血丝，“小五哥，你假扮了几天捕快，还真把自己当成捕快啦？你可是天底下最该死、最恶名昭彰的贼啊！”

“你……”红绡盗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松开手，倒退了两步，“你是癞头阿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跟他一样，都是在他的养父手底下做事的人，但是两人之没有太深的交集，红绡盗只知道对方小时候头上害了黄藓，有一大块头皮再也长不出头发来了，所以被人称作癞头阿七。

癞头阿七嬉皮笑脸的，眼神却阴湿黏腻，如同一只臭水沟里的蛞蝓，让红绡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跟了你一路，直到今晚才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终于把你单独引了出来。小五哥，你这段时间过得可真是风光啊！金家的饭菜想必都是龙肝凤髓吧？想来你已经高兴的乐不思蜀，完全记不起蛇老大了吧！”

蛇老大，就是红绡盗的养父，那个一手养大了他，教会了他偷窃，把他培养成了天下第一神偷的男人。

一听这个名字，红绡盗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说话也没那么有底气了，“我……我当然没忘记他老人家，你可不要胡说！”

“我可不是胡说，蛇老大可生气了呢！”癞头老七语气中都是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似乎看到红绡盗倒霉这件事，令他十分的高兴，“你这次从帮里偷跑出来胡闹，还跟六扇门的鹰犬混在一起，这可不是一句年幼贪玩就能糊弄过去的，想好回去以后怎么跟蛇老大交代了吗？”

红绡盗口舌发干，“我……你，你们都知道了？”

癞头阿七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发出了尖利的笑声：“哈哈哈哈，蛇老大还真是疼你！以至于你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如此的……天真！”

癞头阿七冷下脸，“乞儿帮，哼，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乞儿帮吗？叫花子、偷儿、人牙子、暗娼，瘸瞎聋哑，什么烂的臭的，普通人看一眼都嫌脏的人，哪个不是我们乞儿帮的帮众？京城很大，很美好吧？苏州很繁华吧？谁又能注意到墙根子底下挤在一起的乞丐呢？他们的眼睛无处不在，又好像从不存在。从你逃出去的第一天开始，你的行踪就一直掌握在蛇老大手里，只是之前蛇老大不想跟你计较罢了。但这次你和六扇门牵扯太深，犯了帮内的大忌，所以蛇老大吩咐我把你带回去！”

红绡盗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怀里硬邦邦的书，脸上露出明显抗拒的神色。

和闻人贤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实在太过美好，如同一个美梦一样，让他不愿意醒来。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癞头阿七不紧不慢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若是自愿跟我走，那当然是最好；你若是不愿意回去，蛇老大也吩咐了我一句话，要我见到你以后，当面问问你：你还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吗？”

红绡盗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癞头阿七欣赏着对方痛苦的表情，仿佛吃到了珍馐一般满脸陶醉，似乎对方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良久，红绡盗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说平静也许还不太准确，应该说像燃尽的灰烬那样，心如死灰。

“至少……至少不能是现在。”他嗓音沙哑道。

癞头阿七意犹未尽，刚准备拒绝，红绡盗就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你听我说，如果我现在就跟你走，我的同伴肯定会以为我遭遇不测失踪了，他一定会写信去京城，发动整个六扇门来找我，到时候若是不小心找到了蛇老大那里，你也要担责任吧？不如我假装无事，先拿着钱袋子回去，等到晚上，他睡熟了，我留下一封告别信，就说有急事要离开，再偷偷过来找你。他醒了以后，看到信，知道我离开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想必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了。”

癞头阿七眯起眼睛，“小五哥，你出来一趟，似乎成熟了不少啊。”

红绡盗镇定道：“完全没有改变的话，不是白出来一趟了吗？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癞头阿七沉吟了片刻，说实话，六扇门赫赫凶名在外，他也完全不想和六扇门对上，红绡盗提的这个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从怀里掏出刚偷的钱袋子，扔给红绡盗：“就按你说的办。当然了，你若是临时反悔，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那个鹰犬……”

“怎么会呢，我肯定会跟你回去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蛇老大知道我父母的事情……”红绡盗接过钱袋子，低声道。

癞头阿七哼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别以为攀上了六扇门，就能逃离乞儿帮了……”

他用那双红肿的病眼恶狠狠地盯着红绡盗的背影：“没有人可以从乞儿帮逃离，没有人……尤其是你！”

……

红绡盗一声不吭的回到了棚子底下，把钱袋子丢在失主面前，对失主的感激之词充耳不闻，自顾自一屁股坐在闻人贤身边。

闻人贤把一个碟子推了过去，“趁你出去的时候，我把鱼刺都挑干净了，你可以直接吃……”他敏感的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低落，“怎么了？可是刚刚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红绡盗回过神来，连忙强笑起来，“没什么事，就是骑了一天的马，有点累而已……你已经把鱼刺剔干净了吗？好贴心！”

他做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从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子鱼肉塞进嘴里，“我最烦鱼刺了，所以都是能不吃鱼就不吃鱼，还从没有人给我剔过刺，你对我真好！这鱼真不错，很鲜诶，虽然是腌的，但也不是特别咸，味道刚刚好，唔唔，就着这条鱼，我还能多吃两碗饭！”

“……”

闻人贤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红绡盗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我干嘛，快吃啊，你怎么不吃？大冬天的，再不吃就冷了。”

闻人贤摸了摸他的发辫，温声道：“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红绡盗咬着筷子尖，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小爷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偷啊！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我能有什么事！”

“那好吧。”闻人贤收敛起探寻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能够包容一切的微笑，“还记得你拜师的时候，我与你说过的话吗？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告诉师父，师父会想办法替你解决，这本就是师父应该为徒弟做的。”

红绡盗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借着咬筷子的动作含糊不清道：“又在说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了，快点吃饭吧你！”

可惜，唯独这件事上，你帮不到我。

两人用过晚饭后，又花了几文钱向店家买了一桶热水，洗漱完毕，在客房里安歇了下来。

说是客房，其实也就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窗户纸破烂的不成样子，连张正经的床也没有，只在墙角堆了一些稻草，上面蒙了一层破布，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也许是收了他们的钱，到底良心不安，店家好歹拿了个生火的盆子放在房间中央，又抱了一些木柴进来，让他们今夜能有个火堆暖暖身子。

小地方自然连马厩也没有，闻人贤怕马匹在屋外过夜会被冻坏，特意将两匹马也牵进了屋子，让马在房间的另一侧待着。

对此，店家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说如果马在屋子里拉了屎，这些粪便要归店家所有。

等店家离开后，红绡盗嫌恶道：“他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恶心死了！”

闻人贤解释道：“马粪可以肥田，若是晒干的马粪，那可是上好的燃料，比柴火还耐烧。平头百姓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为了把日子过下去，自然要利用好手边能够用上的一切，哪里管得了什么恶心不恶心的。”

红绡盗若有所思，“这就是千字文里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吗？大富大贵的人家，连好鱼好肉也吃的腻了，但穷苦人家有麸皮吃就很满足了。我觉得马粪很恶心，是因为我不缺银子花，想要多少银霜炭都可以买回来。但是对店家来说，能有马粪烧，不至于在寒冬里冻死，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即便我真的觉得很恶心，也不应该在店家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对方没有选择。”

“正是这个道理！”听他说的这些话，闻人贤有些惊喜，又鼓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能把书里学的知识和生活中看到的现象融会贯通，可见你是学通了！和那些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不一样，他们那样死读书，自以为成了学究了，其实是糟蹋了书，到头来，还不如不读书呢。”

“别总摸我头，摸多了长不高的！”红绡盗赶紧护住自己的脑袋，想起对方刚刚夸奖他的话，忍不住喜滋滋的。

但他很快又想起今晚就要分别了，于是心情又黯淡了下去。

和朋友打了两个通宵的游戏，真的不能了，感觉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了，要猝死惹！赶紧去补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