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日晚饭时分,萧少情依旧不见踪影。
接下来两日都是如此,仿佛当初那个温言软语求着闻人贤多留几日的人不是他似的。
期间,闻人贤又在席上询问过金富贵一次,金富贵便惶恐道:“难道是我的招待还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吗?竟让闻人捕快一直念着萧掌柜的好。”
金富贵既这样说,闻人贤便也不再问了。幸而他天生英豪阔大,虽然难免有些遗憾,自己准备的礼物没有送出去,也有些疑问始终没用弄清楚,但人世间的缘分本就如此,聚散无常,不能强求,他已经习惯了。
倒是红绡盗十分高兴,讨厌的人主动消失,闻人贤每日只专心教导自己读书,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只觉得自出生懂事以来,再没有比这几天更畅快,更满足的了。
这一日,闻人贤正在暖阁里看着红绡盗描字,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直奔暖阁而来。
红绡盗耳朵一动,好奇地抬起头来,朝门外张望。
闻人贤用手上的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专心习字,我出去看看。”
于是闻人贤放下书卷,起身开门,就看到金富贵一马当先,脸上似乎有羞愧之色,身后还跟着数位侍卫,中间一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面色不忿,一路被押送着走过来。
一见着闻人贤,金富贵便羞惭道:“金某有负所托,实在无颜见闻人捕快。”说着,便长躬不起。
闻人贤连忙走下台阶,托着他的手臂,欲要将他扶起,奈何金富贵吨位实在太重,根本无法撼动,只得道:“此话从何说起?”
金富贵不敢起身,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闻人贤对战丧门五鬼,当场斩杀三人,逃跑了一人,还有一个白瘟鬼白牡丹被生擒了下来。丧门五鬼这些年做的隐秘坏事可不少,难得生擒其中一个,若是能拷问出些什么,江湖上的一些无头公案兴许就能找到债主。因此,闻人贤并没有事后补刀,而是准备带她回京中六扇门,交由门主或副门主发落。
于是淹留的这几日,白牡丹就被关在金家的柴房中,由金家的护卫两人一班轮流看守。为防止她逃跑,每日只给她喝点清水,偶尔扔小半个馒头,吊着一条命而已。
这种安排也不能说是错,坏就坏在,白牡丹是一个极其美丽,也知道如何运用这种美丽作为武器的女人。
也不知她如何说动了看守的护卫之一,哄得这人支开了同伴,从厨房拿了糕饼给她充饥,还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这下结果可想而知,白牡丹自然是如鱼入海,逃之夭夭了。
偏偏这个侍卫还抱着侥幸心理,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此事,直到同伴回来后发觉不对劲,这才发现柴房里早就空了。
这篓子才捅到了金富贵面前。
金富贵听闻此事,亡魂直冒,一边派心腹赶紧在苏州城中大索,希望能把逃走的白牡丹抓回来,一边赶紧绑住了酿下大祸的护卫,来找闻人贤请罪。
若是闻人贤真的因此事动怒,先不说六扇门会如何,只怕萧少情第一个不会轻放了他。旁人不清楚萧少情的心思,他这个跟随对方多年,从微末做到一方豪强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点什么吗?
闻人贤听完金富贵战战兢兢的讲述,转过头去看被押过来的那个护卫,一见之下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再思索片刻,猛地记了起来——这人正是那日在昌盛钱庄门口抱怨妻子有孕,自己不得尽兴的那个年轻护卫!
“金老板,你先起来,这件事错不在你,你若继续这样,岂不是要折煞小子了?”闻人贤先让金富贵直起身,然后看向那个侍卫,淡淡道:“我很好奇,白牡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才能哄得你协助她逃跑?”
那个侍卫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就理直气壮起来:“她是无辜的!她只是被迫做了一些坏事,但是本性不坏。她那么美丽,那么单纯,若是真去了六扇门那种龙潭虎穴,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凌辱!我若是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呢?我只是看不惯有人仗着身份地位肆意欺压弱女子而已,你们要怪便怪我,别去找她的麻烦!”
说罢,一挺胸,颇有些大男人敢作敢当,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意味。
“你……你这狗东西!在捕快面前还敢狂吠!”金富贵听他在这里大言不惭,整个人都快昏厥过去了,恨不得亲自撸起袖子给他一巴掌,让他赶快闭嘴,免得激怒闻人贤。
闻人贤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悲,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约莫猜出白牡丹是怎么把这人哄得团团转的了,但还是问了一句:“听说你家中尚有怀孕的妻子,你今日为一恶女自毁前途,可有半点想到她?”
那人面白了一瞬,但还是强辩道:“自古夫为妻纲……丈夫要做什么事情,她自然要理解,否则便是违背妇德了。”
闻人贤彻底懒得同他说话了,只当他是空气,转头安慰起金富贵,“丧门五鬼已去其三,为首的青瘟鬼抛下兄弟独自逃命,纵使白牡丹今日逃了出去,这段时日也肯定也会隐姓埋名,以自保为先,翻不起什么大浪的。等我回京禀明情况,六扇门自会向江湖发布通缉令,不会让她在外面逍遥太久。金老板不用太过自责,发生这种事情,非人力所能预料的。”
金富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有闻人捕快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否则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只是,这犯下大错的狗东西,不知捕快想要如何处置?”
闻人贤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既然是金老板的人,当然由金老板定夺,不必说与我听了。”
这种事情,在他眼中远没有红绡盗读书重要。
“是,是!”金富贵赔着笑脸,目送闻人贤返回暖阁,接着转过身子,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宛如黑云压城,和刚刚判若两人。
护卫那被美色所惑的大脑里,终于有了一点大难临头的实感。
“金家出了这种丑事,还是当着六扇门的面,真是丢人啊。”
金富贵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已经愤怒到极点了。
“把这狗东西身上所有绣了金家标志的衣物都扒了,舌头割了,送去衙门,就说金家抓住了一个和江湖逃犯有勾连的贼人,国法是怎么规定的,就怎么判。”
大虞朝国法,勾结逃犯者,死!
这下护卫才真的慌了起来,金富贵待下素来宽厚,本以为他不过犯了一个全天下有血性的男人都会犯的错,金家最多把他赶出去也就罢了,他一身武艺,去哪里讨不到一口饭吃?因此才会脑袋一热,私放了白牡丹。
谁料这次金富贵竟绝情如此,不给他留一点活路!
“大人,大人!我知道错了!是那个贱人蒙骗我!……不,你们不能这样做!我家中还有怀孕的妻子,我是唯一的顶梁柱,我不能死啊!”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金富贵轻嗤了一下,丝毫不为所动,“我会派人照顾你的妻子,至于你,就放心的去吧。”
——
闻人贤反手合上门,就看见红绡盗正高高的竖起耳朵,偷听外面发生的事情,再一看书桌,发现和自己出去的时候相比,他只多写了两个字。
红绡盗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闻人贤回来了,他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从始至终都在认真习字的模样。
闻人贤见到他这副模样,刚刚被恶心到的心情也舒朗了不少,便没有拆穿他,自顾自回到原位坐下,重新拿起书卷,看了起来。
红绡盗埋头写了几个字,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主动开口道:“白牡丹跑了?”
闻人贤翻过一页书,淡然道:“今天教你的字都会写了?”
红绡盗蔫了一下,但转眼就撒起娇来,“我这几日有多用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放松一下也不会怎么样的!况且,你不也总是说学习要劳逸结合吗?”
这小子,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闻人贤忍不住笑了起来,用书卷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好好好,你又待如何?”
红绡盗见他松口,兴致勃勃道:“白牡丹跑了,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看着?估计她现在正在想办法混出苏州城呢,你不是捕快吗,怎么不想着出去找一找?”
闻人贤晃了晃手中的书,道:“金家才是苏州的地头蛇,你我二人初来乍到,连城内有哪些小巷暗道都不清楚,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城乱撞,还不如以逸待劳,让金家去搜查。”
红绡盗发出啧啧的声音,“你不怕她真的跑了?……喂,你该不会是那种面对漂亮女人的时候,就会特别心软的类型吧?”
“……”闻人贤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日想些什么呢?”
“不要小看这个女人复仇的决心呐,当初参与了围杀她姘头的那些名门正派们,这些年都莫名其妙死的差不多了。我要是白牡丹,逃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青瘟鬼报仇。”闻人贤微笑道:“索性让他们狗咬狗去,谁死了都是为民除害,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