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第63章 金缕曲

这段时日，是吕金龙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最惬意的日子。

他整日在青楼里醉生梦死，以至于早就把回家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醒来便呼朋唤友喝花酒赌博，玩累了了就叫上小桃红作陪，这位原本高不可攀的头牌姑娘现在成了他的专属禁脔，让吕金龙浑身都飘飘然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掷骰子，但在小桃红的劝诱下，吕金龙很快就学会了樗蒲、推牌九、打叶子牌，渐渐的无所不至，竟比浸淫赌场多年的老赌虫还要醉心于此道。

就好像所有的坏运气都在第一晚被消耗掉了，他如今就像被神明亲吻过双手，拥有着点石成金的神力，不论是赌什么，都能取得奇迹般的胜利，很快就赢来了他父亲一年也未必赚得到的巨额银子，于是愈发把父亲曾经的告诫不当回事，甚至对父亲那种对赌博避如蛇蝎的态度嗤之以鼻，觉得他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乡下老顽固。

既然有这么轻松来钱又快的捷径，何必苦哈哈的晒盐贩盐，去做那阴沟里的老鼠般，成日躲避着官府的勾当呢？

银子得来的太过轻易，就注定不会太珍惜，吕金龙的赌注越下越大，从一开始下注几百两还要提心吊胆，逐渐发展为几千两的银票也能毫不眨眼地扔在赌桌上，惹得众嫖客口呼大哥，前呼后拥的在赌桌旁簇拥着他，把他奉为“神之手”，都想沾沾他的好运，把吕金龙捧得更加脚不沾地。

喝着最贵的酒，搂着最美的姑娘，享受着其他的雄性嫉妒羡慕的眼神，这简直就是一个男人最高的享受。

但这些上天赐予的好运，似乎到今晚就截止了。

吕金龙皱起眉头，今晚的赌局开场以后，他就输了好几盘，已经把大几千两银子输出去了。虽然这笔钱对现在的他来说还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连续的胜利被中断，让他那被酒色腐蚀过的脑子也察觉到了不妙。

特别是看到他今晚运气不佳以后，原本围着他奉承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一小半，即便是剩下的那些人，捧场也没原先那么卖力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是永远不会输的神之手吗？”

“也许是今晚运起不好吧，我得离他远点，免得被站上霉运了……”

“感觉有点名不符实……”

周围的窃窃私语传进吕金龙的耳朵，让他双眼通红。

小桃红一手缠上他的脖子，柔声道：“吕公子，别听那些庸人胡说，他们哪懂你的厉害？哪有赌徒把把输，有输有赢才有趣嘛，下一把赢回来不就好了？”

“嗬嗬……你说得对，就算输了也怎么样？只要下一把赢了，我就还是神之手！”吕金龙把那些不妙的感受抛诸脑后，继续把手中的银票豪掷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场赌局吕金龙有输有赢，也赢回来了几百两银子，但是输的时候更多。

到了三更天，众人兴尽而归的时候，吕金龙粗略算了算账，发现自己今日净亏了三千两出去。

还不等他多想，小桃红就已经依偎了过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公子，别去管那些小钱了，我们快就寝去吧……”

……

就好像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好运气到了巅峰以后，就会迎来无可避免的滑落。

“再来！再来！”

吕金龙赌上头以后，不知已经多久没好好打理过自己了，此时的他头发油腻蓬乱，双眼布满血丝，眼角还糊着没擦干净的眼屎。

他死死盯着赌桌上开出来的骰子，那上面的点数鲜红得刺眼，预示着他又输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不由得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这两三日他的赌运急转直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输出去多少银子了，即便中途偶尔赢了几把，也都是小钱，根本抵不上输出去的。

“小桃红呢？那个女人跑哪儿去了？”

吕金龙又输了一把，心情烦躁至极，亟需找一个口子来泄泄火，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个往日里总是贴在自己身边的粉头却跑得不见踪影。

“吕公子，您忘了？从昨日起您就付不起小桃红的缠头了，她自然是要去陪那些付的起的人了。”一旁的鸨母满脸为难道。

“我都在你们家花了那么多银子了，先这一笔欠着不行吗？等我赢回来就还你！”吕金龙满脸不耐烦。

“可是，我看公子刚刚已经把最后一笔银子也输出去了吧？您要用什么做赌注赢回来呢？”鸨母指了指他面前剩下的那几颗小得可怜的银锞子。

周围传来其他人低声的嘲笑，似乎在嘲讽他大言不惭，银子都输光了还敢肖想头牌姑娘。

“……”吕金龙这才发现自己只剩这么点钱了，这下想要翻盘是绝无可能的了。虽然带着剩下的这几十两银子回家去也是一种选择，可周围那些恶意的笑声又让他十分上头，再加上贪恋那种一掷千金，美人在怀的感受，他并不愿意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

“其实像您这样的客人，我们这里见识的多了，不过是一时的坏运气罢了，只要有本金，害怕翻不了盘吗？”鸨母状若好心的建议道：“我们这里还提供借贷服务，不用去钱庄，方便得很！只要当场画押就能当场拿到银子。只要吕公子您接下来能赢回一局，小桃红就还是您的……”

“你这老妇，怎么不早说？”吕金龙大喜过望，“快！我要借一千两……不，五千两银子！”

鸨母忙命人把早就准备好的欠条和红泥印拿了过来，吕金龙懒得仔细看上面的条款，直接用大拇指沾了沾印泥，在欠条上盖了指印。

收起这张摁了指印的欠条，鸨母笑得意味深长，“那就祝您玩的开心了。”

吕金龙在拿到银子的那一秒，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下一轮的赌局当中，对鸨母的话充耳不闻。

银票出去又回来，旋转的骰子仿佛在烛光下永远不会停下来，上面猩红的点数逐渐连成一片。男人们的呼喝声，粉头们的娇笑声，每次开盘时那种连脑子都快要融化掉的刺激感觉，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又仿佛才过去了一瞬间。

直到被青楼的龟公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在强烈的疼痛的刺激下，吕金龙这才从那种做梦般的感觉中脱离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哆嗦着撑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青楼后院的柴房，面前是虎背熊腰的龟公，即便大声呼救，声音也传不到前面那些寻欢作乐的人耳里。

“你小子，欠了青楼五万两银子还想继续赖下去吗？”龟公恶狠狠道。

“什么？！”吕金龙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作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欠了这么多银子！”

五万两！即使是他父亲也不一定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怎么不可能？你欠的每一笔我们都记着在，你还想赖账不成！”龟公把一张轻飘飘的账单扔在他眼前。

吕金龙忙爬过去捡起来一看，只觉得眼前发黑。

“……可，可我也没这么多银子还啊……”吕金龙颤颤巍巍道。

龟公脸一沉，迎接吕金龙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做惯了这些脏活，很清楚打哪里会让人疼的受不了。吕金龙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种毒打，不一会儿就抱着脑袋惨叫连天，哭爹喊娘。

过了约莫两刻钟，兴许是打累了，龟公停下了殴打，抄起柴房里的柴刀，将刀锋摁在他左手的手腕上，鲜血直流，“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欠钱不还的，先剁一只手。如果三日内还凑不齐这五万两银子，你的右手也别想要了！”

说着，便要举刀剁下！

吕金龙尖叫了一声，□□一热，就在这时，柴房的门打开了，鸨母倚在门框上，叫停了龟公的行为，抱怨道：“你们怎么做事的？他叫得前面都听见了，我一会儿还要想办法把那些客人糊弄过去。”

看到熟悉的人，吕金龙奋力挣脱了龟公的钳制，抱着鸨母的腿哭喊道：“好妈妈，您再开恩借我一笔银子吧！只要有了本金，我一定能还上的！一定能！”

鸨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五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吕公子，我可不敢不敢给你做这个担保，万一你输了，我这偌大的家业都得赔进去。”说着，就抬脚用绣花鞋去踢他。

“不会的！我可是神之手，我一定能赢回来的！”此时此刻，突然出现的鸨母就是吕金龙最后的希望。他生怕等她一走，自己的左手就会被身后虎视眈眈的龟公砍下来，哪里肯放她走？任凭她如何踢踹，只是不松手，嘴里“好妈妈，美妈妈”的乱叫一通，把鼻涕眼泪都糊在鸨母的绸裤上。

“行了，你要想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欣赏够了他狼狈的样子，鸨母这才施施然开口道：“有一个人愿意替你还这笔钱。”

“什么？”吕金龙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就见鸨母身后又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

“……石公子！怎么是你？你愿意帮我？”吕金龙大喜过望，甚至都忘记询问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地方，“我就知道，你果然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兄弟，只要你帮我这一次，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以后我都为你马首是瞻！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石公子不紧不慢道：“吕兄，你要知道，五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想要我帮你出这笔钱，不是没有代价的。”

吕金龙忙道：“只要我能做得到，哪怕你想睡我老婆，我都洗干净了用八抬大轿给你送过去！”

“谁稀罕你老婆？”石公子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吕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应该在盐帮里身居高位吧？”

听到盐帮两个字，吕金龙浑身一震，眼神清醒了一些。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盐帮，我听不懂……”

“行了，别装了，我既然站在这里，就说明我对这件事十拿九稳。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告诉我盐帮偷运食盐的手段，我就帮你还清这笔赌债，如何？”

“……”吕金龙沉默了下去。

盐帮运盐的手段虽然隐秘无比，但他作为二当家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核心二代，自然跟随父亲见识过其中隐秘。

但这也是盐帮的命脉所在，知道了这一点，就相当于拿捏住了整个盐帮。他虽然糊涂，也不敢随意拿自己父亲的性命去开玩笑。

“你怕我知道了就会去官府举报？我可没那么正直。”石公子见他闭口不言，漫不经心道：“只不过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多个生钱的法子罢了，卖私盐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算你把运盐的手段偷偷告诉我，顶多就是让盐帮多了个竞争对手，少赚几两银子罢了。盐帮吃肉，我在一旁偷喝几口汤，无伤大雅。你们家大业大的，难道还会心疼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吗？”

“只要你开口，这五万两我就帮你还了，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你也不想被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吧？”

想想自己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吕金龙打了个冷颤，似乎有些意动，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下定决心。

石公子知道是时候上狠药了，于是满脸无所谓地转身就走，“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本来我也不是非要指着这个法子赚钱，你就抱着这个秘密继续想办法凑钱吧，我还嫌五万两买这个秘密买亏了呢。”

眼看石公子是真的要走，龟公们又举着柴刀狞笑着围了过来，吕金龙终于哭喊着改口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是了！不，求求你别走——”

立夏已经过了，好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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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