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第39章 金缕曲

闻人贤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惊天大雷。

“……”红绡盗张大嘴巴，赶紧扭头去看他背上其貌不扬的伞，回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神色，又看向他的背后，露出明显意动的神色。

他虽然没有见过闻人贤撑开伞在火场中护住自己和李瑛的场景，但光是听闻人贤讲的那些故事，就足以让他生出想要动手的心思，这和两人关系好不好无关，纯粹是天下第一神偷的职业素养在作祟。

“别乱打主意。”闻人贤瞥了他一眼，“这东西在你手上，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红绡盗不服气道：“那萧少情不也整日把天衣穿在身上四处晃悠，你怎么不去说他？”

闻人贤叹了口气，这孩子刚聪明了一会儿，怎么又傻回去了呢？

“你既然知道萧少情能弄来皇帝都买不到的天衣，还敢穿着出门，你还相信他的身份只是金富贵手下的一个普通掌柜吗？”

红绡盗悚然一惊，这才睁开了被珍宝蒙蔽的双眼，想通了其中关窍。

难怪萧少情在金富贵面前言行散漫，举止自由，有时还越过金富贵发号施令，丝毫没有做下属的拘谨；难怪金富贵再三强调两人不管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萧少情，萧少情对金家的了解竟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金家家主还深入。

谁能想到，金富贵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挡箭牌和傀儡，而这个眼盲的单薄少年才是那个手里提着木偶线，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

但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这对身份颠倒的主仆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认真掩饰过，一切破绽都大大咧咧地摆在明面上，反而叫人不敢轻易相信。

若非闻人贤认出了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见过的天衣，以此倒推出结论，又有谁能想到，堂堂江南金家，纵横中原百年的武林大族，竟是外姓人手里的傀儡？这个消息恐怕放出去都没人信。

这简直比少林寺方丈突然宣布自己改信道教还不可思议。

红绡盗结结巴巴道：“金家已经是武林三家之一了，萧少情还能把它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他得是什么身份啊？皇帝的私生子吗！”

“我也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闻人贤不是没在心里想过，他对于萧少情的真实身份也有几分猜测，但是都不能确定，因此就不说出来干扰旁人思考了，“不过，我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恶意。他既然假装成掌柜，我们就当他是个普通掌柜。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银票雕版被盗一案，他是谁，并不重要。”

红绡盗听他这么说，顿时满身恶寒，忿忿道：“他对你是没什么恶意，对我恶意可大着呢！我又没得罪他……对了，他还觉得偷雕版的人是我红绡盗！我看搞不好是他自己把雕版藏起来了，然后故意栽赃给我，就是想看我倒霉！”

闻人贤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人家之前又不认识你，为何要栽赃给你？还不是你的名声太“显赫”，金家丢了东西，自然以为是你偷的。”

“他看不出来，那是他自己傻！”红绡盗气鼓鼓道。

“他给钱，我们办事，忍一忍，别总和他起冲突。”闻人贤劝了他两句，“早点把这件事了结了，你也能早点和他分开，省的相看两厌。”

况且你们三句话就要吵起来，我劝架也很累的，还是回六扇门睡懒觉好。

说到六扇门，还真有点想念老陈做的腌萝卜了……

“哼，这还用你说？一会儿到作案现场就看我的吧！”红绡盗摩拳擦掌，干劲满满，纵马朝前方跑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蟊贼敢让爷爷我背黑锅，不知道爷爷我才是这门行当的祖宗吗？不拿香把我供起来已经很不尊重我了，偷完东西竟然还敢反手给爷爷泼脏水，真是欺师灭祖！”

闻人贤听他爷爷爷了一通，嘴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不由得失笑，打马跟了上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又混进了马车后面的队伍里，仿佛从来没有脱队过。

虽然苏州的中心地区也很繁荣，但和六扇门所在的西市是两种不同的风物，没有太多的宽街大道，也没有太多焦虑匆忙的人们，相反，无数长而窄的青石板路将这座城池切割成无数四通八达的碎片，如同最微末的经脉一样，为城市这个整体泵输着养分。

昌盛钱庄的总部就坐落在这座江南水乡最繁华的地带，离得越近，街上的人流就越粘稠，想避也避不开，马匹只能放缓了速度，小心的在人群中穿行着，以免不小心剐蹭了。

只见一座庞大的三层建筑坐落在街道中央，泥金绘彩的柱子撑起了这座楼阁，嵌着螺钿和金粉的匾额上正是“昌盛钱庄”四个大字，上面装饰着红绸。门口则一左一右立了两尊龙首豹身的汉白玉雕像，赫然是保佑招财进宝的貔貅，貔貅的脖子上也戴着簇新的红绸扎成的花，映衬着进进出出办理存取业务的人们，好一派繁华的商业景象。

“吴盐如花皎白雪，苏州自古就有煮海为盐的产业，因此此地富庶无比，钱庄和当铺自然也应运而生。”萧少情从马车上走下来，听见街上人声鼎沸的声音，给六扇门的两人解释道。

不止是大虞朝，每个朝代都会将盐收归中央管理。对普通百姓来说，别的东西可以不需要，但盐三天不吃就会浑身无力，不能不买。朝廷在此基础上推行盐管法，在产盐区由专门的盐官管理食盐的产出和分配，以便收取国税。

别看盐不起眼，这可是个富得流油的行当，谁要是敢私自制盐卖盐，那就是与国争利，私盐贩子被抓到了就只有砍头一个下场，无论卖的多少。

“好了，我们进去吧。”萧少情率先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人贤总感觉他下马车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里“看”了好几眼，不由得有些后背发麻——他和红绡盗讲悄悄话的时候都特意隔开大半条街了，中间还有无数路人制造的噪音，不会这样还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吧？

好在萧少情没有更多的表示，抬脚迈过门槛，眼罩红线上的铜钱随之轻轻晃动。

普通人来存钱取钱，都是在钱庄的一楼办理的，只有在昌盛钱庄存款超过十万两的贵客才能上二楼，至于三楼，光有钱还不行，得有相匹配的尊贵身份才能上去。

当然，他们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往上，而是往下。

穿过柜台前那些严防死守的金家护卫，萧少情带着两人来到钱庄深处一处僻静的房间里。

“地下密室的入口就在这个房间里，”萧少情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走到房间的八宝架旁，伸手转动上面的一尊玉花樽，“这个密室是金家先祖请了蜀中唐家的能工巧匠打造的，整个密室就如同一个埋在地里的完整的金属箱子，哪怕从地底往上挖也是挖不穿的。”

“密室里除了银票的雕版和油墨以外，还存放着大量的银块和金块，以及金家几百年来积攒的最珍贵的那一批珍宝，可以说，随便从里面带走点什么，都够普通人三辈子锦衣玉食了。”

随着玉花樽的转动，一道门出现在墙壁上，门后面是盘旋而下的阶梯。

三人拾级而下，墙壁上点着鲸油制成的长明灯，照亮台阶的路。不知道唐家是如何打造这个密室的，明明深埋地下不见天日，里面的通风却十分不错，也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石阶上干净清爽，并无苔藓霉菌等腌臜玩意儿。

“这个密道的进入方法，有多少人知道？”闻人贤问道。

“加上我和金老板在内，知道的不超过五人，都是金家的核心嫡系。”萧少情仰起头答道，烛光给他白皙的脸上涂上一层金粉，愈发显得他下颌和鼻梁的弧度流丽而精致。

“以前有过密室失窃的事情发生吗？”闻人贤道。

“有贼人找到过这条通道，但无一全都被阻拦在了下一道防线之前，这次银票失窃还是密室第一次被人攻破。”萧少情说着，众人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前面是一片平地。

“我们到了。”

红绡盗正想往前走，突然见前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状如人形，四肢却不太正常的拉扯着，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如同往蜡烛上浇了一勺热油，蜡烛融化又凝固后那种扭曲的姿态。

红绡盗下意识地伸长脖子一看，正好看到那个身影的脸整个暴露在了烛光下，只见它脸上的五官都模糊成一团，像是一团被小孩子随意揉捏后的泥巴，显露着剥掉皮肤后的那种恶心的、抽搐着的肉粉色，肉褶的缝隙里还有两只大概是眼睛的东西，察觉到红绡盗正在看它，那双眼睛动了动，也看了过来……

“鬼啊！！”和那双眼睛对上的一瞬间，红绡盗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想往楼梯上跑！

站在他身后的是闻人贤，冷不防被他撞了个满怀，差点两个人都翻倒在楼梯上。

“小五捕快，请冷静一点！”萧少情无奈地声音响起，“这位不是鬼，而是密室的看门人。”

红绡盗双手紧紧抓着闻人贤胸口的衣服，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大喊道：“我不信！长成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活人！”

陡然间看到那个东西，闻人贤的呼吸也乱了一瞬，差点就要摸向自己腰间的马鞭了。听到萧少情的话后，他强行镇定下来，观察了片刻，无奈地拍了拍红绡盗的后背，“真的是活人，不信你再看看？”

红绡盗虽然不相信萧少情，但对闻人贤还是信任的，听他也这么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啊！”红绡盗鼓足勇气看清眼前的人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萧少情到底听没听见闻人贤和红绡盗的悄悄话呢？嗯……这个就自由心证吧，自由心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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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