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第11章 玉京谣

闻人贤和李瑛已经走出庙门数十步，林思理还是追了上来，强硬地把那瓶粉色的药塞进了闻人贤手里。

“江湖险恶，多留个后手多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林思理振振有词。

闻人贤：“……”

盛情难却，他把粉色小瓶子掂了又掂，最后只得把这烫手的山芋收进袖子里。

同时闻人贤心里打定主意，哪怕有一天真到了绝境，他也绝不会用一点点！

李瑛不耐烦道：“还傻站着干什么？等他再送你一瓶吗？”

闻人贤赶紧跟上。

京城的冬日清晨虽冷，但街上已经有来来往往人冒着寒风出来讨生活了。

两人出了西市的街道，走过一个转角，李瑛停了脚，转过头，警惕道：“你老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我这不是不知道去刑部的路吗，”闻人贤无奈地一摊手，“只能靠你领路了，小瑛子。”

李瑛反应过来是自己神经过敏，闹了个乌龙，又听他这样说，脸一红，半是恼怒半是羞道：“谁准你这样喊我的！”

“嗯？不行吗？我听林副门主就是这样喊你的。”

闻人贤又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李瑛生的白，脸皮又薄，偏偏喜欢脸红，所以每次脸红就显得特别明显，从脖子到脸火烧一大片，跟个绣房里的大小姐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逗逗他。

但联想到马杰豪的告诫，他还是管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嘴巴。

“你是什么人，跟副门主能一样吗？！”李瑛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既然这是你第一查案，等会儿就少说多看，别给六扇门丢脸。实话跟你讲，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来六扇门是别有所图，你要可小心点儿，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我会立刻告诉门主，把你赶回岭南去！”

“好好好，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刑部的官府坐落在京城东北角，位于景风门和通化门之间，远远的就能看到一片青黑色的瓦檐，长架鸱吻，高据嘲风，十分肃穆。

走得再近些，便能看清大门上挂着镶金的御赐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明刑弼教。

端的是威严气派。

六扇门的小庙虽然也算得上五脏俱全，但跟眼前的刑部一比，简直就像乡下土财主的院子和御花园的差距。

刑部的角门口站着个门子。老远看见街头来了两个衣服上绣着长庚合月的人，忙不迭地跑进去禀报。

过了片刻，角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身着深绿色官服，腰配银带的中年官员快步朝两人迎了过来。

李瑛小声对闻人贤道：“你看他官服的颜色，便可知他的官位品阶。深绿色是六品官穿的，这人八成是个刑部主事。”

闻人贤也压低嗓音：“我看今早那位公公穿的浅绯色，可也有什么说法？”

李瑛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屑，“五品的阉人罢了。”

说话间，那位绿衣官员已经走到近前来，李瑛闭了嘴，正色看了过去。

“在下刑部主事冯齐，两位捕快想必是来交接礼部员外郎遇害案的吧？”绿衣官员匆匆行了一礼。

“不错，还请冯主事带路。”李瑛有板有眼的还了一礼。

闻人贤在旁看的颇为新奇，李瑛在外人面前有模有样的，半点看不出私底下脾气火爆还爱脸红的样子，十分能唬住人。

“二位能接手这个案子，真是帮了我大忙呀！”冯主事领着两人从角门进去，“不知二位对这起案子了解多少？”

他态度十分殷勤，好像很高兴见到两人来。

李瑛暗自皱眉。

这些朝廷命官平时自诩清贵，虽然和六扇门同为朝廷办事，但其实不怎么瞧得上六扇门，觉得六扇门成天和江湖草莽混在一处，虽然武力高强，但到底只是一群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这冯齐的态度实在好的有点过头了！

闻人贤道：“我们也是今早才看到案宗，只知道死者是礼部员外郎，行凶地点在京郊，其余的并不清楚。不知冯主事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哈哈，对的，大体上就是这样，别的我也没查出什么……”听他这样问，冯主事打着哈哈，语焉不详，“二位一见尸体便明白了。”

闻人贤和李瑛在他身后对视了一眼，看来案子的确另有隐情，而且这隐情只怕还不小。

三人穿过数道门堂，一开始路上还有往来的书吏，见到两个胸前绣着长庚合月的六扇门捕快，都好奇的朝他们张望。

闻人贤看过去时，他们又赶紧低下头假装无事。

到后面越走越偏，便渐渐的没人了。

“遗体就停在这里了。”冯主事在一间背阴的停尸房前站定，解开门锁，推开门扉，顿时，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伴随着阴凉的风迎面袭来。

“我们一直用冰块镇着尸体，但毕竟停了好几天了，难免有些气味。”冯主事咳了两声，用袖子挥了挥鼻子前的空气，大气胆子瞅了眼门内阴森的氛围，忙不迭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两位请自便吧，我就不进去了。”

闻人贤朝门内看去，只见停尸房内铺着大块的青石地砖，昏暗冰冷，一根蜡烛也没有。

房间正中放着一架镂空的竹床，床边堆着一些碎冰，床下的地砖上还挖了细细的排水沟，方便融化的冰水和尸液顺着沟流走。

不管是不设烛火，还是以冰镇之，这些措施都是为了尽量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以免尸体上的一些关键证据被湮灭了。

竹床上盖着一张大白布，白布下凹凸起伏，尸体就停在这下面。

李瑛面不改色，当先一步走入房内，伸手揭开白布，一股浓郁的腐臭味冲天而起。

只见白布下躺着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仰面朝天，双眼大睁，面色青紫，脖子上一道又长又深的弧形伤口。

李瑛看到那道伤口，顿时脸色大变，脱口道：“镜组织？！”

冯主事在门外听到他说的话，好像被大夫宣判了绝症，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既然连六扇门的捕快也这么认为，那看来八成是真的了。”

闻人贤见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不由得踱到李瑛身边，低声道：“这个镜组织很有名吗？”

“你是岭南来的，没听过也正常。”李瑛面色铁青，重重地把白布盖了回去，遮住死者那狰狞的死相。

“镜组织是个盘踞在京城附近的毒瘤，暗中培养了许多死士杀手，专司接钱杀人的腌臜事。不管多大的官，只要银子给够，他们都敢杀，门主组织了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极有可能朝廷高层里有他们的靠山。你听说过江湖四害吗？”

江湖四害这个说法，闻人贤之前也有所耳闻，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道：“听说过，具体的不清楚。”

李瑛道：“江湖四害，又称“镜花水月”，除了为首的“镜组织”以外，“花”是买卖情报的百花楼；“水”是到处抓人来炮制药人的药王谷，因为谷中有一口包治百病的药王泉而得此名；最后一个“月”，是最为神秘的月神宫，很少见到月神宫的人行走江湖，但江湖发生的事好像都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四个门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论是朝廷、江湖，还是百姓，都饱受其害。但其中最可恶，流毒最广的，还是为首的镜组织，其他门派杀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们多！”

闻人贤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药王谷？我记得林副门主似乎就出身药王谷？”

“不错，所以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三个字，否则后果自负。”

闻人贤突然想到袖子里那瓶林思理硬塞给他的烫手山芋……林思理不会就是因为沉迷研究这种东西才触怒师门，被赶出来的吧！

闻人贤赶紧扯回跑远的思绪，“你们都认为这起案子是镜组织所为，何以见得？”

李瑛沉声道：“伤口。只有镜组织的杀手才会造成形状如此独特的伤口——”

刚刚惊鸿一瞥，并未十分看清，此时闻人贤也不嫌弃尸体脏，直接上手把白布掀开，拉开死者衣领，低头仔细查看。

只见死者喉咙上横着一道又弯又深的伤口，伤口边缘带有长条皮瓣，果然十分独特。

如果非要形容，形态倒是与刀削树皮形成的创口有些类似。

寻常刀剑都是直来直去，劈砸砍挑，无论如何也割不出这种形状的伤口，唯有呈月牙形、弯度较大、且刃薄而利的凶器才可以。

思来想去，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凶器，也就只有……

闻人贤奇道：“镰刀？”

“不错，正是镰刀！除了镜组织的那帮杀手，天下还有哪个门派会用这种邪门武器！”冯主事在门外大声道。他身为刑部官员，虽然不像六扇门一样天天和江湖打交道，但对这些江湖常识也知道一些，“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镜组织动的手！”

闻人贤松开尸体的衣领，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随手在李瑛的衣摆上擦了擦，“既是买凶杀人，死者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

“……”李瑛额角青筋暴起，但念及还有外人在场，并未当场发作，只是在冯主事看不见的角度恶狠狠地瞪了闻人贤一眼。

“我也去礼部问过了，都说死者平日里行事低调，也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为官二十余年，还是一个员外郎，从未与人结过什么仇怨。”

“街坊四邻呢？家中可有什么亲戚？”

冯主事摇摇头：“这张平家中只有一个发妻，并无姬妾，膝下也无子。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五六个负责扫洒做饭、端茶递水的婢女，都说老爷平日里宽仁待下，只是生性不喜热闹，下班后一般只关在书房里赏玩些古籍、文房四宝。”

案情进展到这里，线索完全断了。

伤口描述有参考吕瑞鑫的《镰刀伤的形成及形态特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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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京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