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糯米提前一晚浸泡,第二日沥干水分拌上蔗糖,另取一节七孔胖藕斩下一端藕节,塞进拌好的糯米后重新盖合,用细竹签子四方扎牢以防露馅。
值守的宫人下值前将其全数压进大锅里,盖上厚木搭压住水汽,再用细棉布打湿团团遮盖紧实,燃着文火焖炖一整晚,第二日启盖时属于藕粉熟烂甜香扑了满鼻,早已将才吃过的朝食忘得九霄云外。
莲藕纤维柔韧,即便久炖形状也不会散乱,糯米胶粘得很,此时若用利刃切割反而粘连,细棉线才是最佳。凉水浸湿套过糖藕交叉收紧,一片片卤藕便冒着热气躺倒开来。
巴掌大青绿色瓷盘碟子只盛放两片,倒不是杜瑾小家子气,主要是这新进贡的湖鲜统共只那么点,今日这些子糖卤已然是从圣人口中夺食了。
捞完糖藕剩下的卤水汁子另有妙用,添上蔗浆大火烧浓稠,趁热浇在藕片上,待稍有凉意时再淋上近日新腌制的桂花蜜。褐色焦糖香甜无比,蜂蜜莹润透亮,味道既好,朵朵桂花漂浮,形状也美得很,恰好压得住前头食茱萸的灼热。
小宦们来了又去,一轮轮杯盏推换,最后一份仲秋糕饼也被贴上黄签封条陆续送走,天色见晚,宫道内凉风又起。
结束一天忙碌,杜瑾终于脱去板正繁琐的女官服制,换上柔软舒适的常服夹衫。
若是此时有人要求杜瑾就今日近距离观察天子所见所感做一篇策论,想来自己大概只能阿巴阿巴,若必定得说些什么,那定要建议加强背调,吏部郎官资料收录尚有欠缺,今日大殿末座有位俊俏郎君,似是吃不得干果仁,真是白瞎了一盘好鱼片!
躺在床榻上安寝时,杜瑾忽而想到今日送达各府的仲秋糕饼,不禁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推开窗扉双手合十对月三拜——幸好月饼模子篆刻了字样款式,否则,那就只能情真意切祝愿郎君安康,好走不送!
裴铭去岁重阳后才升迁入京,又因守着国孝,一年来正是低调韬晦之时,上任后除了拜会几位师友外少有旁的交际应酬。今年圣人借着赏菊之名大办仲秋宫宴,在京的王宫勋贵们顿时闻风而动起来。动辄香车宝马携众出游,又或是曲水流觞,飞花令席,赴了不少大宴小会的裴铭终于开始理解恩师昔日所言京官善饮是为何意。
马车才驶入坊门,暮鼓声便已敲响,裴铭跪坐毡毯之上,双指不住揉捏着鼻梁,压下随着车架晃悠涌上来的醉意,今日宫宴之上圣人着意提起大理寺清查旧卷缉拿要犯有功,言语中很有嘉奖之意,司内两位官长很是得脸,推杯换盏间自己也陪着多吃了几杯。
车厢空间狭小,案几上描金错彩的鎏金篆花漆木食盒不时散发出阵阵甜香,不过一盏茶时间,车厢被刘昌敲响:“阿郎,咱们到家了。”
裴铭弓身站起掀开门帘,仲秋的风尚留着些燥气,暖风迎面而来扑得人摇摇欲坠,轻轻摆手推拒侍从相扶之意,只手抬起揉捏几下鼻梁压下嗓间痒意开口吩咐:“案几上的食盒送到母亲房中,告诉厨房做些易消化的小菜即可。”
摇晃着摸回自己房内,书案上已有厨下送来的解酒汤,裴铭略坐片刻,待神思清明后才着人打水沐浴。
月色皎皎,管家依着母亲将饭席摆在了花圃中,侍女提灯引路到达时,红灯帐下已是言笑晏晏之景,瞧着目下热络光景,裴铭嘴角也不自觉翘起。
“你怎回来得如此迟,可是宫宴上见到佳人便不知坊门在何处了吗?”
裴铭人还未步入亭中便听得狂客逼人之音,才勾起的唇角复又压下轻讽:“是又如何,也不知柳郎面皮何处借来的。前次韩相公宴请,又是何人醉卧街巷致使坊丁扣押的?”
“不才正是在下,金陵柳氏十一郎是也!”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裴铭好友柳瞻,才出了丁忧尚未复起,便操着闲心陪朋友共贺佳节来了。
古语有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山中求学时不少同窗纳闷此二人何以知交莫逆。后来杜瑾好奇,也作此问,谁知对方把着折扇摇头晃脑,一副你不知道罢的欠揍面孔得瑟:“非某之预也,实在是你家裴郎君本就是同样芯子,不过颜色冷俊,遮掩得极好,还未被众人看穿罢了。”
许是此情此景并不常见,亭中侍从仆妇俱笑得前仰后合,裴母更是打趣道:“十一郎何苦来哉,此等唇舌功夫你如何赢得过二郎。”
柳瞻朝着来人招手,殷勤斟酒,宛若主人家般推着酒盏催促:“明光总是这般持肃多没意思,须得时不时逗弄一番才不至于做了朽木不是。”
等到裴铭落座,柳瞻没忍住凑到近旁小声正色:“真有佳人?你可是甚少不驳斥我呢,快说说怎么回事啊~”见裴铭垂眸不语,酒意上头的柳十一又凑到裴母身前告状:“婶娘看二郎这模样,怕不是好事将近了?”
裴夫人惯常喜欢这位魔星,此刻也配合着喧腾,吵着裴铭要听详解。
闹不过,又没法子恼怒,裴铭只得据实相告:“并无佳妇,不过宫宴之上幸得一位女官提点,免去一场病疫,见到糕饼一时想起罢了。”
似乎怕言辞无法取信,裴铭将内宫来的仲秋糕拖到近前一一翻开,除却几块冰皮雪团豆沙枣泥馅儿的,几块烤皮月饼翻开除却往常花色,还篆有字样,倒是不少松子酥馕之类。
柳十一打瞧见松子便谢了气软倒在桌案上,裴铭食不得松子,求学时误食了同窗糕饼顷刻间便发红疹,喘息艰难,须得灌下药呕尽才能消退。
云移星隐,圆月高悬,柳瞻侧靠着栏杆观察好友,所谓灯下爱看美人,越发觉得裴铭此人真真浪费了这副好皮囊——电光火石间似乎想通什么关键:“那女官又如何发现你不食松子的,莫不是六部官长多老叟,裴郎倜傥风流一枝独秀哦~”
裴铭斜睨一眼随后正色提醒柳登徒子:“女郎桃李之年,今日以佳肴入画隐喻士子宁折不弯之气节,与几位相公对答亦不见惧色,圣人已赞了才思敏捷,端庄妍丽之语,你真是醉了不成?”
裴柳二子,昔日也被山长称双壁的,自然不是凡俗痴傻之流,听见好友提点顿时收起调笑之色,再次言谈时已正经不少。
佳人事不好再谈,裴铭只好询问其起复之事,得知吏部已拟定了京兆司法参军一职,节后按律例进表便可获批上任后不由蹙眉,思索再三后还是劝了几句:“我知你心性,只是这京兆勋贵不知繁几,京兆府司不免多打交道,你又是个不羁的,上任后切莫胡乱结交直言惹祸,也别再做出醉卧街头等惹人参奏之孟浪事来。”
二人似乎各有官司,倒是裴母听完很是欣喜:“你二人本就交好,如今十一郎将在京任职,住房可挑好了?不若便在家里暂住吧,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你这般鲜活的孩子,二郎实在太闷了些,日后得了新妇可怎生得好?”
听的家慈这般扎心之语,裴—未婚—铭理亏,任由柳瞻嬉笑,不过心里不知为何又想起今日所见女官来,大约是其一人安处便是吾乡之语,让自己想到昔年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