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描述,裴铭已有七八分确定,只是想再探一探,便应承了柳瞻邀请,休沐日同去那食店吃朝食。
二人各带着侍从,柳瞻便做主点双份全家桶,加上赠的饼子豆浆,四人分食刚刚好。裴铭不爱前头喧闹,便寻了个僻静里座,四处打量。
这处店铺比别家开阔,视野很好,约莫是有过喜静的食客,靠里间的桌案边还设了折叠小屏,若不喜被人看着,拉上便可。
桌案似加了长宽,靠墙一侧放了一小挂架和几个陶罐,角落还刻了字,据说是桌号。柳瞻是闲不住的,一一扒拉,饭食还未上桌,便将蘸料尝了个遍。
“两位客官新岁安康,二号桌豚肉虾仁一份,荠菜羊肉一份,三鲜汤包一笼,甜豆浆一壶……至于旁的,便都在同来的那二位处。这牌子便取下了,两位郎君慢用。”
食店开张半月,杜瑾对于报菜名一事已十分熟练,阿环口舌功夫差些,跑堂这活便只能自己兼顾。这时杜瑾并不知晓这桌的食客乃是专门奔她这个店主娘子来的,贯口吆喝得十分利落。
“你真识得这如意店主吗?”店内人多嘈杂,柳瞻开口时并未压低声音,“她怎么见你时与旁人眼光无甚区别。”
“你这品貌不应该啊,尚在江南时,那些个女郎娘子不是说一见裴郎误终身吗?你哪次打马上街不是砸了一身香囊手帕的?你莫不是诓我吧!”
裴铭抬起眉眼看着忙着点单算账的店主,姿容靓丽笑容可掬,面色很是和煦,难怪生意这般好。
“只见过几次,并不曾多交谈的。”裴铭把着调羹,面上神色淡然反驳:“况且我也只是说识得,识得你懂吗?”
“哈哈哈哈哈——”柳瞻似乎想通了关窍,兀自捂着肚子大笑,引得其他食客纷纷瞩目。
杜瑾忽听得后头笑声,忙折回身观望,却见那点了双份全家桶的金主与友人似乎起了矛盾,便趁着人不多,取了两枚茶叶蛋走过去探看:“郎君可别笑了,若是呛着,鄙店不出医药费的。”杜瑾眉眼弯弯,笑时唇角微微勾起,颜色极明媚,“此乃茶叶蛋,本店新品,与那卤蛋味道尽然不同的,赠予二位尝个鲜。”
佳人面前,柳瞻到底不再放肆,当即喘匀了气息道谢。杜瑾颔首正要折返时,就见对面那位“不高兴”同学站起了身行礼,杜瑾侧身避过,有些疑惑盯着对方。
“某大理寺裴铭,与店主见过的,不知可否记得在下。”裴铭说着用手指了指屋顶上方示意,杜瑾这才想起,怪道此人有些眼熟,原来是吃不得坚果,殿前讨要梨汤方子的大人。
“哦~儿想起来了,是有位裴大人的,大人也住这坊内吗?”
“正是——”
正当裴铭再想说些什么时,前头突然传来食客呼唤声,到底生意要紧,杜瑾只能欠身退去。
“真认识啊,你二人何处熟识的,怎的从未听你提过。”吃罢朝食,两好友并未在店内久坐,付过银钱便结伴回府,只裴铭指了个伶俐小子于店门外留意着,似有再上门叨唠之意。
“此事不好当街说项,先回去罢。”
裴府离食店不远,步行也不过一刻钟上下功夫,等到了书房,柳瞻终于按耐不住,非缠着要听详情。
“便是去岁仲秋时说的那位女官,不知因何缘故已然出宫了。”裴铭亲自倒了酪浆饮子递于说干了口舌的友人,深思片刻复又叮嘱:“此事关乎圣人,你莫要醉酒漏了风声出去,平白给人家添是非!”
柳瞻言行虽浪荡些,可好歹多年宦海沉浮,自然清楚内宫事不好攀折,遂重整神色作正肃状:“这事我自有分寸,只是你这可是有求于人?虽说这女郎曾在宫中行走,……有些避讳,你当清楚的。”
两人相交近二十余载,好友心志所求即便不全然知晓,于行止里也能揣度许多,柳瞻也知裴铭其人心中正盘算着营救师长,入京后一直为此奔走求援,看他如此重视,特叫人看着禀报,不免多打探几句。
“并非那些,是与母亲有关。”裴铭见好友见事清楚不免欣慰;又见其言辞有提点关切之意,心中更是熨帖,话音也比适才柔缓些许:“秋日时母亲咳疾厉害,这位女店主彼时尚在内宫,我以功劳相携于殿前特求了一止咳润肺梨汤方子,很是对症的。你也知母亲极厌恶那些子苦汤药,便是有你哄着也不好使。前次翻看医家古籍,见到著有食疗之法,也让家里庖厨比着试做,不曾想滋味苦涩粗陋,既不通此道,故而想着问询一番罢了。”
二人正聊着,房门被敲响,门外有小子回话,正是被主人派去盯梢的刘昌,“回禀阿郎,如意娘子托奴转达,主家若是有事相商,可于今日未时末刻到店一叙。”
裴铭颔首,挥袖将人遣散出去,继续与已经开始往藏书架子上乱翻的友人商谈:“你在京兆可还习惯?今日可随我去拜见礼部那位大人?顾师曾与其知交故旧,秉性耿直公允,是位很和善的主官。”
“什么准备也没有,如何去?”柳瞻正翻着刚找到的传奇头也没抬,“你如今还写这话本子么,我觉着比东西市卖的那些还要有趣呢,何不也刊印了试试?”
“呵,我没有,不愿意,不需要。”拒绝三连,裴铭将人从榻上拔起,拖着去向母亲请安:“若你实在闲暇无事,不若替我多陪陪母亲!”
“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可记得抽空续写那传奇下半部——唔嗯啊你——”
此处被捂嘴拖行——
赴宴回府已过午时,因守着与那如意店主的约定,裴铭只换了衣衫,简单洗漱后便往食店走去。店铺门口已收起家伙,地面桌案也擦洗过一遍,没了早间纷杂哄乱,显得墙壁涂画有些雅致。
“可是四时之景?”裴铭细细打量,觉着似是出自一人之笔,“是同一片梅林吧。”
杜瑾引人往里落座,又让阿环虚掩了店门,听得这番断言连连点头,面上笑意融融。
“笔触细腻,与这暗色隔栏连成一片,似从墙里自然长出来一样,很有巧思。”
阿环奉上热乎茶饮杯盏后便回后宅忙碌,只余二人相对而坐。
“大人谬赞,不知此间有何事相商?”杜瑾倒上乳茶,将碗盏递给对方后继续开口:“儿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关——大人还是请回罢。”
裴铭轻抿一口乳茶,并不甜腻,反而有股茶叶清香,倒比那些子加盐加安息茴香孜然一通煎煮的茶饮子好吃百倍,加之见店主女郎如此警惕,心中很是满意,放下杯盏后叉手一礼正色开口:“店主行事妥帖,某自然知晓。然并非为此而来,不知女郎可还记得前次梨汤事,此番只为尽孝罢了,请女郎宽心不必相疑。”
心中大石落地,这位裴大人身量挺拔姿容俊朗,其实早间打一照面,杜瑾便将人对号入座,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定装不认识,谁知这憨货转头便扎上来,又不好推脱,若只是为了亲人,倒不是不能谈,只是——
“儿不过区区一庖厨,从未学过岐黄之术,哪里有那望闻问切延医开药本事,大人便是求错地方了。”
“与医药并无干系的,某想着家中或可炖些药膳以食疗滋补身体元气——”事关人家生意根本,裴铭多少有些羞赫,便冲着对方拱手致歉一鼓作气说将出来:“实是家母脾胃虚弱,既觉着菜肉荤腥,又吃不惯那京都甜腻之物,府内饭食皆不适口;家中庖厨虽也有心改善,可比着古方所得却粗陋难吃,多方惶恐……”
“嗯哼噗呲~哈哈”
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一阵嗤笑打断,只见对坐店主女郎以丝帕遮掩笑声不断,不禁有些迷茫,难道自己所言很滑稽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