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一案说是前朝第一要案也不为过,一脉官员轻则抄家流放,重则人头落地,持续近一年的清洗,今日参与奏对的几位高官当年也颇受波折,如今冤案得雪,自然很是唏嘘。
圣人恩慈,已定下由大理寺和吏部礼部协办,赦免一应犯官罪责,已故者可立牌祭祀,其家人没入贱籍者赐金放还;至于因罪遭贬的官员还在世者,由两部择期考核后,可再发敕令调用。
“结案文书写的不错,逻辑清晰,笔触干练,律法详熟,可是刑部哪位侍郎操笔,颇有昔日颜公形韵。”
“回陛下,此帖乃臣下辖大理寺正裴铭所书,此子出自河东裴氏。”
“竟是裴氏子吗?确实不堕先祖之志,是哪一位?”
听得自家长官引见,言语也有夸赞请功之意,裴铭右跨一大步而出,对上座躬腰深拜回禀:“微臣不敢,愿承继先祖之志,大唐国祚千秋!”
“很好!朕记得大理寺尚缺一位少卿,你很合适。”
裴铭叉手再拜推拒:“臣去岁入京,资历尚浅缺乏历练,实在不敢领受此职,但有一求,请陛下允准。”
今圣虽年轻,但到底出身底子尤在,政策时局极清明的,即位后对能臣干将皆有提拔封赏,平素也十分好说话,此次也一如往常,示意裴铭但说无妨。
“家母病弱,仲秋着了风雨,虽平复了病气,然入夜则咳喘复发,以至不能安寝;臣为人子,不忍其苦,今日尝得这极好梨汤,又观得陛下咳喘已平顺许多,想来此物是极对症的,臣斗胆为家母祈求陛下垂爱,或可赐下此方?”
杜瑾本来好好当着试菜小白鼠背景板,前朝八卦正听得起劲时突然被要求提供梨汤方子,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只能上前行礼请罪:“回陛下,此方并不归尚食局所著,乃是本殿私方,可否由婢子口述,大人自行抄录?”
“银耳一朵泡发,去芯撕成小朵,莲子去芯砸碎,秋梨两个,选水多脆甜的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先将泡软的银耳莲子用小磨或是石臼研磨成泥,再将梨块榨汁。细纱布滤去果渣,十粒冰糖两碗水化开,文火熬煮两刻钟便好了。”
“若是家中夫人已有了春秋,秋冬时日润肺止咳是最好。滚烫梨汤冲葛粉便很好,若是女郎饮用,加些炖得软烂的燕窝能使颜色更好。不过香梨葛粉都寒凉,万万不可贪用,郎君可记全了?”
能把四书五经背全乎杀出科举重围的士子应当是个个博闻强识,不过杜瑾多少得客气一句,不然显得皇家小气。
果然话音落下后不一会儿,对面那位年轻的大人也搁下笔墨,跨出一步离开桌案,向着小李头参拜谢恩。
差事交办得老板满意,饭菜可口好吃,几位官员跨出殿门时一扫来时郁气,很有春风得意之色。自升上女官后杜瑾已不需亲自操持撤案之事,只消得指挥宫女便成,于是也带着人出了内殿。
甫一出门便看见张内侍旁站着那位讨要方子的年轻郎官。只见其对着自己叉手躬身行礼:“殿内不好言谢,某在此谢过大人相助之意。”
这人看着年轻却已着绯袍,并非一般官员,杜瑾自然受不得对方这一礼,于是赶忙一个撤步躲开,微微蹲身回礼:“婢子可当不得一句大人,梨汤方子再好,左右不过是圣心独断,郎君可得好好当值莫负皇恩才是。”
天子屋门外,说话自得小心翼翼,裴铭见其有回避之意,便也推说衙署有事叉手退去。倒是杜瑾望着其背影,盯了好一会。
服侍了圣人午休,张内侍也得了片刻闲散,见杜瑾还傻望着便取笑道:“可是看上了?要说今日这些郎官们,这位确实颜色最佳,女郎便是看上也不稀奇哩。”
杜瑾摇摇头回转身体斜睨了一眼上司,板正了脸色说到:“倒不是中意,只是觉得这位郎君能为冤臣翻案,对你我之人也礼数齐全不曾慢待,想来定是位极好的人。”
大理寺卿是个年逾半百的小老头,平日惯爱和稀泥,是位好说话的上司,这不知道裴母染病一事,一回衙署便许了半日假,裴铭与副手交割后便带着方子回府。
刘昌跟着郎君在厨房打下手,此时很摸不着头脑,虽说郎君昔年在书院时也曾烹得炙肉之类的野味,可于庖厨之事并不算精通,今日怎的来了兴致亲自下厨,还使的小磨石臼这样细致物件儿,真是奇哉怪哉。
方子用料制法详尽,裴铭便想亲自试试,可上手才发现这活不比在衙署批复公文轻松。若要想饮子清澈,浆水需研磨得极细,只能耐心多多重复。过滤也是,不可上劲挤压,只能用调羹轻轻刮推,让浆水自行渗落。
等到加了冰糖封严实了放进炖罐时,裴铭已脱了外衣,额间也发了一头细汗。升上火炉子摆上沙漏,裴铭着刘昌通传内院的仆妇为母亲梳洗,自己用蒲扇扇风看火。
梨汤微微烫口时饮用最佳,长安寒意来得比江南更早,裴铭按那女官法子将装了饮子的提壶用滚水镇着保温后才亲自端着往母亲院中走去。得了主人吩咐的仆从已在房内设好了食案,只消阿郎一到便能开饭。
久病之人饭食不香,裴铭中午在宫内多吃了几口,此时也不多饿,于是裴府两位主人这顿暮食进的并不算多。
“母亲尝尝这饮子,今日新得的方子,润肺止咳极好。”裴铭亲自倒了一杯端着给母亲细看,梨汤颜色玉白,就颜值方面来说不知道甩了那些黑乎乎的苦汤药几条朱雀大道。“圣人赞过的,孩儿也尝了,的确甘甜。”
裴母将信将疑,端着杯盏以帕遮掩,小抿了一口霎时眼前一亮,咕噜咕噜一气儿见底后甚至还想再来一杯,仆妇见了赶忙将托盘放得近些。
裴母抚着心口惊叹:“真是奇了,那些苦药汁子喝的喉头干涩发痒,这饮子一碗下去便平顺了许多。不愧是内宫出来的方子,确实比寻常医家好上许多。”
裴铭看着母亲一时喝不够,忙取下手中杯盏,让仆妇全数撤去才回身叮嘱:“医书上可说了,秋梨性凉,便是做成饮子也不可多食的。”
“给你支招的太医可还有别的吃食方子,家中饭食是极好的,可我总是觉得菜肉腥气难咽,听说厨下已很是惶恐。”
“却不是宫中太医给的方子,这乃圣人殿中的一位女官所著,下次若有机会再问询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