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起时 第1章 Chapter 1

一切的发生毫无征兆又有迹可循，譬如天灾，譬如他对她……

*

季南星站在一片废墟之上，遥遥望见熊熊烈火之上一只白鹤盘旋萦绕。

她仰着脖子，认出这只白鹤，正想大喊让它快飞走！

只听，一声悲鸣，白鹤义无反顾俯冲而下……

一片白色羽翼在眼前飘落，季南星愣怔想伸手去接，后背猛然被用力一推……

啊！掉下来！

从梦中徒然惊醒，满头大汗，季南星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气。

发呆三秒，天花板似乎长出红衣女鬼，那长长的头发垂挂下……季南星骇然钻进空调被，蜷缩成一团，被子里闷热，实在憋不住，飞快打开床头夜灯。

当昏黄灯光照亮她闷红汗湿的脸蛋，季南星儿时偷看恐怖片后残留的畏惧感渐渐消失。

摸摸闹钟兔耳，显示屏亮起，季南星迷迷糊糊一看，22：35

才睡不到一个小时！

季南星将头一倒，捞过大白鹅玩偶蹭蹭软乎乎的肚皮，但很快热出一身汗，她将被子踢开卷到肚子，翻来覆去滚几圈。

凉席越睡越烫，她只得爬起来调空调，一按没反应，季南星皱眉。

又停电了……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自入夏后几乎天天停电，偏偏温度攀比似的，一天比一天创新高！

眼见到十月仍旧居高不下，季南星如岸上脱水的咸鱼，蔫蔫拉开绿色纱窗帘推开窗户，一股臭气熏天的黑暗气味钻进天灵盖……

季南星面无表情啪地合上窗。

龙凤胎又不睡觉爬起来偷吃螺蛳粉。

她果然听到一楼花园里小外婆呵斥声，“天天到晚厕所里老鼠似的……”

龙凤胎不满拖长音，“小外婆人家嗦粉呢！”

季南星忍不住笑，龙凤胎是混血宝宝，刚回来没几天，筷子都不稳还会嗦粉了……

在响起掀翻屋顶的杀猪声前，季南星捂住耳朵。

楼下这两天总要上演一番兵荒马乱，季南星抽出湿纸巾擦擦不停冒汗的脸蛋、脖颈。

奇怪……

今晚这么怎么热？

季南星随手挽起头发，翻出温度计在手腕测试，显示37℃。

想起最近已经好几例死于高热的新闻，季南星将风油精抹在后脖子和手腕，青蛙小风扇对脸吹扇片呼呼一转，透心凉……

楼梯踩得砰砰响，小孩儿笑声又尖又甜，吱哇乱响，“小星星！你睡着了没！睡着了没睡着了没！”

季南星知道自己要是不吭声，很快他们就会爬上梯子兵临城下挂在房门把手嚎啕大叫。

她倒出保温杯里的温水，大声应，“我睡着了！”

门外安静片刻，嘻嘻哈哈的笑声忽远忽近，“嘿嘿我就知道小星星睡着了！”

季南星：“……”

又听到小外婆气急败坏在后面追的声音，“哎呦哎呦小祖宗小祖宗慢点慢点……”

季南星只好拧紧瓶盖，匆匆打开房门，刚站在楼梯口，眼见黑暗中有一对“核武器”甩着荧光棒正要冲上楼！

季南星生怕这对精力旺盛的五岁娃娃一个不小心摔下楼，出声阻止，“站住……”

正当此时，一个高挑身影如鬼魅悄无声息出现，一手提起一个后颈……

五颜六色的应援荧光棒“碰”地掉落！

季南星保持着一只脚下楼梯的姿势，她目光从那两只被提起的龙凤胎移到那暗处的身影……

她身后房门打开一半，那电池小夜灯的光线倾泻而出，正好落在她浅绿色睡裤，睡裤下一双笔直长腿踩着大眼青蛙凉拖……

黑暗中见那人抬眼望向她，季南星内心倏然一紧，空气沉闷得可怕。

时间似乎陷入静止，唯有台阶下方的年轻身影视线从青蛙凉拖囧囧有神的大眼睛向上移动，最后缓缓落在她睁大呆滞的眼睛。

如同被暗夜森林里猛兽凝视，季南星僵在原地，一滴汗珠从鬓发落下……

是三哥哥……

“哇哇哇哇……”

“哈哈哈哈……”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飞起来的龙凤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阵仗。

男孩呜呜呜呜哭喊妈咪妈咪，女孩哈哈哈哈笑飞起来啦飞起来啦！

小外婆一手竹鞭一手电筒终于追上来，中气十足，“小兔崽子洋……洋娃娃，看我不打坏你们的屁屁！”

“呜呜呜……”

“哈哈哈……”

两个小孩儿闹起来音量大得可怕。

谢观棋一路嗅着一言难尽的臭味，抿紧唇，将两个臭宝宝轻轻放下来。

只是那小丫头脚脚不肯沾地，小小一只一把挂在他的腿上，嘻嘻哈哈笑，大眼睛忽闪忽闪，“大哥哥还要玩还要玩！”

季南星终于回神，顿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

速度快得谢观棋怀疑她随时会踩空。

他听着踏踏下楼的声音嗅到提神醒脑的风油精，将目光默默移向墙上挂着的油绘花卉。

季南星顾不得凉拖似乎有些滑歪，蹲下身要拉走胆大包天的小丫头。

螺蛳粉味道刺鼻难闻，季南星怀疑这两个小祖宗把汤汁倒在身上！

仿佛粪坑在眼前爆开，季南星很是受不了，她扯着小丫头藕节似的手臂，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液体……

糟糕！糟糕！

怕是汤汁也沾到那极爱干净的少年黑裤上。

不由悄悄抬眼看向下颔线绷紧的少年，她心中警铃敲响隐约觉得周遭温度在下降，忙忙边扯宝宝边哄，“妮妮先松手好不好，小星星陪你玩陪你举高高！

妮妮抱着不放，黏糊糊的小爪子紧紧攥着，她条理清晰笑眯眯拒绝，“不要哦，小星星力气小抱不动妮妮！”

季南星头疼，她实在应付不了小孩儿，任她如何说妮妮执着不放，边上杰克在小外婆手里哇哇哇哭不要打不要打……

局势僵持住，黑暗中仿佛电线杆子矗立的少年忽而弯腰将哈哈哈撒娇的小丫头抱起来向上抛起！

季南星警铃敲个不停，既害怕谢观棋这个人，又怕他发作起来将开朗自来熟的妮妮摔在地上，忙张开双手去接……

“哈哈哈飞高高！”

但在妮妮惊呼声中少年将小丫头稳稳接住，连着抛好几下。

楼道里回响着五岁女娃娃雀跃欢呼声……

谢观棋停下“玩闹”，垂下眼眸看向防备的季南星，像是看只随时准备抢回小鱼干的炸毛猫。

妮妮还在他怀里欢呼笑闹，他对一切置若罔闻，只视线定定地看着季南星，看着她笨拙隐藏对他的畏惧……

谢观棋几不可察扯了扯唇角。

季南星顿时不知所措，踟蹰张嘴，“我……”

谢观棋已然转向一旁还在用竹鞭打地板的小外婆。

地上荧光棒五彩缤纷闪闪发光，风油精与螺蛳粉两种霸道气味混在闷热汗湿的楼道中，酸味扑鼻令人作呕。

谢观棋音色清冽态度礼貌，“小外婆，这两孩子房间在哪里？”

季南星尴尬放下护着的双手，她看着在一旁同样僵硬不自在的小外婆，恍惚解围，“在二楼第三间，我带……三哥哥过去。”

谢观棋没再看她只颔首嗯了声，再把地上呜呜哭爬向他的杰克抱起来，头也不回迈下楼。

十七岁的少年身影单薄背着大背包，双手抱着一个哭一个笑的龙凤胎一步一步隐入黑暗中……

季南星从未觉得停电是件如此难熬的事，抢过小外婆手中的手电筒，照亮长长楼梯，见那数月不见的三哥哥脚步微顿停在台阶上，内下松了一口气，晃了晃小外婆的手臂，“小外婆下楼梯小心点……”

又对楼梯上等着的少年轻声解释，“三哥哥，最近镇上经常停电，差不多半小时才会来电……”

谢观棋：“嗯。”

两个小孩儿第一次被抱得这么高！非常兴奋！

一个笑嘻嘻喊三哥哥这里经常停电，一个抽哒哒说嗯嗯等一会会儿就来电了……

童言童语仿佛他们对小镇很熟，其实他们才到这片土地不到三天！

季南星搀扶着发呆的小外婆慢慢下楼梯。

室内又闷热又安静，桑拿房似的热气腾腾，好在有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宝宝插科打诨。

季南星注意到谢观棋脚步放慢，显然是在等她们，心情格外复杂。

谢观棋真的回来了。

走得再慢也走到二楼儿童房，谢观棋将龙凤胎放下，对小外婆打声招呼再对季南星点点头，安安静静重新没入黑暗，脚步声轻得似乎他从未回来过。

季南星望着空荡乌黑的楼梯，听到身侧不自然的小外婆舒出一口气，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又大声呵道：“你们两个臭兔崽子不准往床上跳！”

小外婆追到房间里逮住两个小魔星，让季南星帮忙按住爱哭听话的哥哥，抱起爱闹调皮的妹妹进浴室洗刷干净。

杰克已经被小外婆扒掉睡衣不好意思地躲在小床被子里，小声问，“小星星，三哥哥是谁？”

季南星拿起小扇子轻轻为他扇，浴室里小丫头活泼泼叫嚷，“三哥哥就是三哥哥，他力气好大就超人这样把妮妮举起来！哇香泡泡……”

小外婆拦住不许妮妮吃，季南星打开水壶让杰克抿吸管，她小声说：“三哥哥是你小姨妈的小宝贝，你们要叫他三表哥，他又聪明又爱干净，不过他喜欢一个人呆着，你们不要去闹他……”

杰克红着小脸蛋，“我也，我也喜欢一个人呆着……”

妮妮大声反驳，“哈哈才不是！你女朋友有泡泡那么多！一吹一个唔哈哈哈好痒哈哈哈好好笑……”

都有女朋友了！幼儿园的年纪！季南星震惊打量着哭唧唧的杰克。

杰克皱眉，老气横秋反驳，“她们我都没有接受，我只喜欢小星星，等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季南星忍俊不禁，“你昨天还说全世界最喜欢小外婆，小外婆最好啦，要嫁给小外婆。”

小外婆将简单冲洗的妮妮抱出来，拍了拍成天要嫁人的杰克，对季南星高兴说：“观棋那孩子老爱干净，星星你快拿上干净的床单被褥……花露水蚊香……哎呦他怕是还没吃饭吧，我等会儿煮点夜宵……”

龙凤胎迫不及待抢白，“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吃屁吃！”

小外婆抱起光溜溜的杰克，眉眼下拉化身狼外婆，龙凤胎叽里呱啦。

季南星含笑起身，其实，自从谢观棋离开，他的房间小外婆每天都打扫更换床单就盼望他哪天能回来。

就像等那位离家出走了无音讯的小女儿，谢观棋的生母。

*

谢观棋上到三楼时，下意识看向半开的小房间。

卧室布置整洁温馨，以绿色调为主，一只大白鹅脖子挂在床沿，乳白色空调被堆成一团……

他听到桌面嗡嗡转动的声音，大概是卧室主人急着出门小风扇没来得及关。

风油精气味从卧室里丝丝入鼻，谢观棋漠然移开视线，借着唯一的光，渡步至曾令他感到无比厌恶的房间。

转开门把手，封闭闷热感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白墙上一张张装订好的油画，即便在黑暗依然可以看出色彩热烈奔放色调对比强烈……

耳畔又响起窃窃私语声，“唉那可怜的孩子画画那么好看，如果没有被掉包……”

如果，如果……

警示灯般提醒着他，他是鹊巢鸠占的可恶杜鹃，是霸占真太子人生的丑陋狸猫。

他理所应当接受所有的谴责鄙夷。

谢观棋掐住开始颤抖痉挛的右手，黑暗中喘息声隐忍声从齿缝溢出……

过了一会儿，少年直起身，若无其事踏进房间。

一打开窗室外热风争先恐后涌进来，他将背包放在干净的椅子上，稳步走进浴室，迅速冲了凉水澡。

赤着精瘦半身靠在窗边，低头扫眼各个群消息，推送新闻弹出——

北州暴雪寒潮3级预警

南市新增高热病死亡人数12人

东海岸地区暴雨红色预警

索克里营地生化实验基地泄露【图片】

修长指尖点开生化实验基地，显示内容不存在！刷新后信号中断网站崩溃！

谢观棋沉思片刻，打开通讯录，敲门声同时响起……

夜风吹拂精瘦背脊，后背伤痕累累，他又嗅到风油精，味凉、辛辣、苦涩……

白色窗帘轻轻拂动，手机冷光映着他姣好清隽的面容，一声小心谨慎的“三哥哥”从门缝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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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