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在戴屠户借着酒意说出自己的请求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戴鸣金,她眼眶一瞬间就红了,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她平日坚毅的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像是骤然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期盼。
“这......”林二牛下意识端起酒杯碰了碰嘴唇,忽而发现不妥,又放了下来,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斟酌着语言:
“妹子,这个事,哥真不一定能给你办成。说实在话,我们屋里这三个孩子能学文习武,都是仰仗了人家赵老爷的恩情。若不是因为偶然结缘——”
他说到这,目光慈爱地看了一眼正竖起耳朵听的林英亥,继续道:“是英亥偶然间帮了赵家夫人一把,加上赵老爷为人仁善,念着这份情谊。否则,就凭我这在衙门里跑腿的差事,哪能给孩子创造这么好的条件?”
“这事,赵家那边,已经帮衬我们良多,我这张老脸,实在不好再开口了。”
林二牛语气中带着疲惫与真诚,艰难地拒绝了这份请求,“不过,妹子你放心,若是这城中有好的武艺师傅,我定帮你四处打听着,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多谢林兄。”戴屠户听完这番话,眼中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她心下清明,深知林二牛话中的道理。
有些机缘,强求不得,这份坦诚反而让她更生敬意。
林英亥眨巴着眼,看着身旁戴鸣金连肩膀都微微耷拉下去,那高大的身影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单落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000:【小猪,不然……去和金珠说一下?】
林英亥:【......】
脑海里一片沉寂,林英亥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000几乎要以为与宿主的链接出了故障,才接收到她迟疑的回应。
林英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太想。】
000一愣:【为什么呢?】
林英亥蹲下身,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石板夹缝里那点倔强的青苔:【感觉……我好像在利用赵金珠一样。】
【就像谷裕姐的事,我当时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嘴,没想到金珠就记在了心里,转头便跟她爹说,我有个姐姐是种庄稼的奇才。】
【还为了不让她爹觉得是我有意攀附,利用她改变自己一家的家境,她甚至让我装作不知情,自己扮作好奇,引着赵老爷去关注、去考察。】
【谷裕姐她们能来赵家做事,多亏了金珠。可我每次见到她,心里除了感激,还有愧疚。她作为友人,如此出色,如此贴心,发自内心地帮了我那么多,而我却似乎总是在间接或直接地利用她的善意和家世。】
【我觉得……我不是个好朋友。】林英亥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沮丧。
【爹和赵老爷、罗捕头、舅舅他们,表面上看也是称兄道弟的‘友人’,可我心底明白,那是不一样的。】
【赵老爷家财万贯,爹在他面前说话总是格外注意分寸,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罗捕头和爹共事,平日里也能嬉笑打闹,可底子里总隔着些上下级的客气;至于舅舅,爹有些话不能直说,总要拐弯抹角地提醒……这些人情世故,我不是不懂。】
林英亥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可是,我和赵金珠,我不想这样。我和她做朋友,不是图她什么的。在我心里,真正的友人之间,不该有算计和利用。但……看到鸣金可能找不到好师傅,没法如愿习武,我也真的很难受。】
000:【......】
系统核心似乎也因这番童真而沉重的思绪停滞了片刻,然后它才试探性地,用更轻柔的电子音说道,【那个……小猪?】
林英亥:【怎么了?】
000:【我刚刚……不小心连接到了公共信息交互频道,就是……你和我的对话,可能……被赵金珠那边接收到了。】000说完这句,便像闯了祸般迅速隐匿下线。
林英亥:【!!!!!!】
仿佛是为了印证000的话,下一秒,林家院落的大门就被敲得震天响,伴随着的是赵金珠那极具穿透力、中气十足的女童嗓音:“林英亥!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刘春花赶忙从屋里出来,拉开院门:“呀,金珠呀,怎么这么晚了过来找小亥玩?”
赵金珠却顾不上回答,气势汹汹地瞪向愣在原地、活像只受惊小鹌鹑的林英亥,对刘春花道:
“婶子,我来找林英亥说点悄!悄!话!” 说罢,上前一把拽住林英亥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厨房,还“哐当”一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厨房里,赵金珠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厉声问道:“林英亥!你拿不拿我当朋友?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英亥:“......”
她被赵金珠连珠炮似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张合了几下,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唉——”赵金珠看她这副模样,满腔的火气化作一声长叹,她上前一步,抓住林英亥微凉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听着,林英亥,看着我。”
林英亥依言抬起头,撞进赵金珠的眸子里。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像是将林家炉灶里还未熄灭的炭火整个装了进去,灼热、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你说你不图我什么,但我告诉你,我赵金珠就是因为在你身上‘有利可图’才跟你做朋友的!” 赵金珠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林英亥的嘴唇瞬间失了血色。
然而,赵金珠紧接着的话却让她愣住:
“我图你是个心地纯良的好人!图你脑子里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有趣想法!图你能让我开心,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有意思!图你是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后背的好朋友!我这图的‘利’,难道很阴险吗?难道很丢人吗?”
林英亥嘴唇微微颤动,恢复了些许血色,她难得地显露出属于孩童的怯意,小声嘟囔:“这……这算什么利......”
“听着,林英亥!”
赵金珠挺直了小身板,脸上带着与她年龄不符却和她未来赵家家主应有的认真与早慧,
“我赵金珠这辈子,注定是要做商人的,我骨子里流的就是商人的血!但凡是成功的商人,就没一个是蠢蛋!我们与人交往、做事,必然要看到‘利’之所在!你能让我开心,让我愿意与你相交,这就是天大的‘利’!”
“本小姐的开心和情愿,是千金难买的!用师傅偶尔放的那些戏文里的话说,这叫‘情绪价值’,它本身就是价值的一种!”她据理力争,义正辞严,小小的脸庞上神采飞扬。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之后,她的语气才渐渐软和下来,她用力握了握林英亥的手,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你救了我娘和我还没出世的妹妹,这份恩情,我们赵家铭记于心。单凭这一点,只要你不是那等贪得无厌、恶贯满盈之徒,我对你怎么好都不为过。”
“但那是报恩,”赵金珠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林英亥的,迫使两人四目相对,望进彼此眼底,“而我现在想对你好,想帮助我的友人,这难道是施舍吗?”
见林英亥用力摇头,她这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那接受自己友人的真心帮助,又怎么能算是利用呢?”
“更何况,你我之间,除了是友人,还是同窗,是同门,有着共同的志向。”
“我方才在门外悄悄瞧见了那戴鸣金,身量确实不凡,根基看起来也扎实。她若是能得名师指点,学出一身好武艺,将来说不定能成为我们大魏第一位名震四方的女将军呢!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夫子和师傅教我们四个是教,多教一个,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多费一份心力的好事。大不了,我让我爹再多给两位老师多加些束脩,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这事你先别声张,交给我来办。”
“若有了眉目,我第一个告诉你。放心吧,肯定能成!若是连这点小事本小姐都办不妥,以后还怎么执掌赵家,怎么实现我们的抱负!”赵金珠眉飞色舞地说着,脸上洋溢着与她年龄相仿的、毫无阴霾的自信与意气。
林英亥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赵金珠说完,她才忽然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紧紧地拥住了眼前的友人,把微微发烫的脸颊埋进了对方柔软的臂膀里。
“诶,”赵金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像模像样地摸了摸林英亥的脑袋。
“也就是这种时候,我才对你居然比我小两岁有点真实感。平时你总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比我还沉稳。”
林英亥不好意思地放开赵金珠,脸颊微红,小声反击:“戴鸣金只比你小一岁,看着都快比你高两个头了呢。”
“哼,那是她们族里天赋异禀!”赵金珠皱了皱鼻子,随即言归正传,“对了,办这事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你可知道戴屠户平日里什么时间方便打猎不成?”
“最好寻个我爹和你爹都空闲的日子,让她把那天空出来,带着戴鸣金,邀上你爹一起去打猎。你呢,就只管缠着你爹,让他务必把你捎上。我会提前跟你通气,然后我也缠着我爹,非要跟着去不可。”
“只要我爹亲眼见了戴屠户母女的身手和气度,以他爱才惜才的性子,定然会起栽培之心。到时候,由他出面,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让戴鸣金和我们一块儿读书习武,岂不是水到渠成?”
林英亥仔细思索片刻:“那这事儿得提前和戴姨商量通气,我把你愿意帮忙搭桥的计划告诉她?”
赵金珠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吧,早晚的事。提前跟她说了,她也好配合我们演戏,免得穿帮。”
“行,就这么说定了。”
赵金珠做事干脆利落,见事情商量妥当,便转身欲走:“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师傅布置的那些账目管理的功课,我还没看完呢。”
“这么晚了,还是让我爹送你回去吧。”
“就几步路的事儿,爬你家院里那棵老桂树,都能望见我家窗户里的亮光,走了!”赵金珠潇洒地一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送走赵金珠,林英亥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先是撺掇着喝得微醺的林二牛去帮刘春花洗碗,又将兄姐哄去温习功课,这才寻了个机会,拉着戴屠户到院中僻静处,将赵金珠的计划和盘托出。
“情况便是如此,这是金珠想出的法子。至于要不要配合,何时方便,全看戴姨您的安排。”
戴屠户听完,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双手合十,眼中闪烁着感激与希望的光芒:
“自然要配合!多谢林小友!多谢赵小姐!二位的帮扶,戴某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日后林家和赵府的肉食,在下都包了!还请小友万莫推辞!”
林英亥闻言,有些哑然失笑,这果然是戴屠户式豪爽而朴实的感谢方式。
“戴姨言重了。既如此,您的时间……”
“我的时间随时可以调整,一切但凭林兄和赵老爷方便!”戴屠户连忙表态。
“好,那便先这么定下了。”林英亥压低声音,郑重嘱咐,“戴姨,此事在未成之前,千万不可声张,您与鸣金姐务必守口如瓶,将话都咽到肚子里,以免节外生枝。”
“小友放心!戴某晓得轻重!”戴屠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全然是对来日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