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九万里 第41章 第 41 章

“倒是我一直小觑了你，” 璎璎望着他被星光勾勒的侧脸，由衷叹道，“你懂得可真多。可同是这般年纪，你怎么就知晓这么多大道理？”

李祈安转过头，眸子里盛着夜的清辉，语气里带了点自嘲：“或许是因为，李家是这大唐最缠夹不清的家族吧。打记事起，耳濡目染的便是权衡算计，见多了亲情里掺着利益，体面下藏着阴私，想不懂都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璎璎身上，忽然轻笑：“说起来，该羡慕你的人，怕是不少。”

“羡慕我？” 璎璎不解地眨了眨眼，“我不过是落魄世家的女儿，既无王家的富贵，也没李家的权势，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有双亲健全，” 李祈安掰着手指细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父亲疼你，母亲爱你，家里就你一个宝贝，虽说偶尔会觉得寂寞，可那份毫无保留的宠爱，是多少高门子女求不来的。你不必像王家姐妹那样，一生下来就被当成联姻的棋子，也不必像我这般，打小就得学着把心思藏在笑脸后面。”

他望着远处山下零星的灯火，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你没有高门大户的枷锁，不必为了家族荣辱委曲求全；又比寻常百姓多了几分从容，不必为柴米油盐愁眉不展。你能安安稳稳地读书，能随心所欲地看这世间风景，甚至能像现在这样，为了旁人的旧事熬夜伤神，这份自在，是多少人熬白了头也换不来的。”

璎璎怔住了，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瓦片。她从未想过，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子，竟是别人眼中的奢望。那些父母灯下的絮语，那些捧着话本消磨的午后，那些说走就走的短途游历…… 原来都藏着旁人求而不得的安稳。

“我倒从未这般想过，” 她低声道，“总觉得日子太平淡了些。”

“平淡才是难得的福气。” 李祈安侧过身，借着星光看清她的眉眼，“等你见多了这世间的颠沛，就会明白，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寻常人’，已是天大的幸运。”

夜风又起，吹得两人衣袂翻飞。璎璎望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星辰，忽然觉得心里那些缠绕的愁绪，似乎淡了些。或许李祈安说得对，她确实该珍惜这份平淡，正因为拥有这样的安稳，她才有底气去追寻那些藏在迷雾里的真相，为那些身不由己的人，求一个公道。

“天色不早了，” 李祈安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该回去睡了。明日还要应付王二娘子，得养足精神才是。”

璎璎握住他的手，被他轻轻一带，便稳稳落在了地面。屋顶的星子依旧明亮，仿佛在为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照亮前路的微光。

一夜睡得沉，连梦都未曾染指。璎璎睁开眼时，窗外的日头已斜斜照进窗棂，竟过了吃昼食的时辰。她慌忙起身梳洗，发髻还没挽稳便推门而出，刚转过回廊，就见珍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拈着片银杏叶转来转去。

“姐姐你可算醒了！” 珍珍见她出来，立刻丢下叶子跳起来，嘴角撇得老高，“我从辰时等到午时，腿都快坐麻了，还以为你要在房里睡上一天呢。”

璎璎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禅房的床太硬，我认床得厉害，竟一觉睡到这时辰，让你久等了。” 说着朝四下望了望，“嫂嫂呢？”

“还能在哪？” 珍珍往佛殿的方向努了努嘴，语气带了点无奈，“天一亮就拉着寺里的师父说要礼佛，这会儿怕是还在大殿里抄经呢。说起来本是姐姐邀我、我拉着嫂嫂来的，结果从头到尾认真礼佛的，倒只有她一个。”

璎璎闻言反倒笑了，伸手替珍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咱们本就不是为了礼佛来的，图个热闹罢了。她既诚心，咱们自便就是。” 她拉着珍珍往膳房的方向走，“饿坏了吧？咱们先去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等会儿带你去后山摘野果如何？”

珍珍一听 “摘野果”，眼睛瞬间亮了，方才的抱怨早抛到九霄云外，拽着璎璎的胳膊就往前跑：“真的？后山有山楂吗？我娘说山里的山楂煮糖水最是开胃！”

两人在后山疯玩了半日，摘了满篮的山楂与野枣，直到日头西斜，早过了该回寺用飧食的时辰，却还赖在林子里不肯走。王二娘子寻来时，见她们正蹲在溪边洗果子，裙角都沾了泥，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妹妹快歇歇吧，再晚些膳房的热食都要凉透了。”

说着便引她们到山腰的凉亭歇脚，又吩咐跟来的侍女去膳房传话，把晚膳摆在这亭中。璎璎早上起得晚，饔食没吃，昼食也只啃了两块干糕，本不觉得饿，可当几碟清爽的素小菜与一碗糯米粥摆上桌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顾不上体面，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不多时便吃了个半饱，剩下小半碗粥在碗里，用勺子慢悠悠地搅着。

王二娘子看在眼里，柔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是粥不合胃口？”

璎璎握着勺柄的手顿了顿，心里那点早就盘算好的念头浮了上来，她抬眼，装作不经意地问：“嫂嫂还记得李祈安吗？”

“李郎君？” 王二娘子愣了愣，随即抿嘴笑了，眼尾都染上几分柔和，“怎会不记得？这般俊朗的小郎君，怕是见过一次就难忘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在璎璎脸上转了圈，带着几分打趣，“我听珍珍说，李郎君对你可是体贴得很。寻常人家的女儿哪能像你这般，与外男结伴出门还得了双亲允准？莫不是…… 家里已默许了什么好事？”

璎璎本是故意引话，被她这么一说，脸颊却腾地红了，嗔道：“嫂嫂莫要取笑我！我与他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阿爷阿娘信得过我们的品行，才肯放行的，哪有什么亲事？” 她嘴上反驳着，却又忍不住嘟哝，“再说了，他哪里体贴了？我昨日在寺里住下，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倒像是把我忘在脑后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撇清了亲事，又不动声色地透露出与李祈安的亲近，更暗暗引着话题往 “男子对女子的心意” 上靠。璎璎偷偷观察着王二娘子的神色，见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便知这步棋没走错，提及 “情分” 与 “体贴”，总能勾动些藏在心底的事。

珍珍在一旁啃着山楂，听得云里雾里，含糊道：“李郎君昨日不是还来寻过姐姐吗？我在后院看花时瞧见了，他站在廊下跟姐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璎璎心头一跳，怕她再说漏嘴，忙夹了块凉拌木耳塞进她嘴里：“吃你的吧，小孩子家懂什么。”

王二娘子看着她们说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久久没有说话。亭外的风卷着松涛声过来，带着些微凉意，将这片刻的沉默拉得长长的。

见王二娘子久久不语，璎璎索性往前凑了凑，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嫂嫂小时候，可有过青梅竹马的玩伴？” 怕显得太过刻意，又立刻转头问珍珍，“珍珍呢？院里的表哥表弟们，有没有合得来的？”

珍珍正埋头啃着块枣泥糕，冷不防被问，糕点渣子呛在喉咙里，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姐姐莫要胡说！” 她好不容易顺过气，小眉头拧成个疙瘩，“我才多大年纪？平日里见着的同龄郎君，不过是自家那几位板着脸的堂兄，哪来什么青梅竹马！”

王二娘子伸手替珍珍顺着背，目光掠过璎璎时，带了点说不清的怅然：“不是所有世家娘子都能像璎璎妹妹这般幸运。有个才貌双全的竹马陪在身边，对你一心一意，家世又这般匹配，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璎璎听出她话里的羡慕，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嘟囔着反驳：“他哪里就对我一心一意了？整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再说，李家那样的门第，我家不过是寻常官宦，哪谈得上什么门当户对，嫂嫂就别取笑我了。”

王二娘子却不接话，只是望着她温柔地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了然，又掺着点说不清的酸楚。她的目光很软，像春日里化雪的溪水，看得璎璎心头一跳，脸颊愈发滚烫，只好低下头去，假装专心对付碗里剩下的半口粥。

亭外的风渐渐暖了，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珍珍不知何时又抓起块糕点，吃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这亭中两人间流转的微妙气氛。璎璎用眼角的余光瞥着王二娘子，见她望着远处的天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镯子磨得温润，想来是戴了许多年的旧物 —— 不知这镯子背后，是否也藏着什么故事。

“说起来，” 璎璎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沉默，“嫂嫂嫁入赵家前，身边总该有几个亲近的姐妹或是…… 玩伴吧？”

王二娘子的指尖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端起茶杯抿了口：“世家女子，自小规束多，哪有什么真正亲近的玩伴。不过是些往来的表亲，逢年过节见上一面，客气罢了。”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可璎璎分明瞧见，她捏着杯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