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峰湖边的水榭下
墨初和他的师父陈风正执棋对弈。
陈风执棋放下一子,随口问道:“你与九霄殿那位一起待了半年,觉得他为人如何?”
陈风也是一位剑修,平日里专注修炼,不理俗事,为人逍遥自在,不爱讲究礼数,墨初与他可谓如师如友。
墨初想也不想答道:“大师兄为人公正,此行对我也是照顾有加,不愧为首席大弟子。”
陈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别人这么说我不奇怪,怎的你也这么说?莫非九霄殿那位当真如外人所言那般温和正直?”
墨初手一顿,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落下一子,说道:“我不过与他相处半年,他为人如何我自是不敢妄加评论。不过他身为下一任掌门,若当真心无城府,如何能稳坐这掌门继承人之位三百年?将来又如何执掌凌霄?”
陈风心知他说得有理,不再接话。
他定眼一看棋局,胜负已分,暗叹一声又输了,自觉无趣。
将手中剩余棋子抛入棋笥中,陈风提点墨初:“当年太微仙尊将你从凡尘界带回,你不喜世家风气,转而拜了我为师。这些年,仙尊也不曾为难于你,反而让魏凌处处照拂你。这魏凌和九霄殿那位处处不对付,你可莫要与他相交太深,免得被人利用,引火烧身也不知。”
墨初眉头微皱:“你是担心大师兄对我别有用心,想离间我与世家的关系?”
陈风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人心诡谲,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又如何得知?但我知道,就算你不愿与世家有牵扯,但从仙尊将你带回宗门的那时起,在外人眼中世家就于你有恩。若你不问缘由就亲近九霄殿那位,凭空落人话柄不说,就算太微仙尊愿意护着你,世家暗地里也会不遗余力对付你。毕竟在他们眼中,背叛者比敌人更可恨。”
陈风说完飘然离去,独留墨初一人望着湖中莲叶陷入沉思,直到一道传音符飞来。
墨初回过神,接过传音符,只听里面传来一句话:“墨真人,九霄殿魏真人派人送了礼,现下正在客堂等着真人。”
墨初闪身出现在客堂门前,踏过门槛,扫过来人腰间的玉牌,确认是九霄殿的专属玉牌。
他满脸歉意,拱手对他说道:“有劳师兄久等了,不知九霄殿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那人原本百无聊赖地坐着,四处打量,见到墨初站起身,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满脸笑意:“我姓伏,你叫我伏师兄好了。”
“原来是伏师兄,不知师兄为何送礼过来,可是大师兄有所指示?”
墨初暗中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满脸恣意,态度散漫,看着就不像九霄殿的弟子,倒是听说掌门师妹玄真真君有一位叫伏雨轩的亲传弟子。
伏雨轩引着墨初坐下,回道:“指示倒是没有,师兄只说这是谢礼,谢过墨师弟前段时间的照顾。”
“大师兄太客气了,在雪域之时,大师兄对我也颇为照顾,我早已备好礼等着谢过师兄,未曾想耽搁片刻,竟叫大师兄抢了先。伏师兄稍坐片刻,我立刻叫人取来,让他一同随师兄回九霄殿。”墨初客气回道。
“师弟不忙。”伏雨轩连忙制止墨初,大师兄送礼,摆明了要拉拢他。若自己真带着回礼回去,岂不是坏了大师兄的事。
他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听说墨师弟在雪域经历可谓是惊险万分,师兄有些好奇,不知墨师弟可愿与为兄细说。”
“师兄想听,师弟自当满足。”
墨初细细说着他与魏昭在雪域之时见到的景色和经历,引得伏雨轩惊叹不已。
两人聊完雪域后又闲聊了一番宗门趣事,发现彼此兴趣相投,最后伏雨轩干脆自报师门,二人互相探讨修炼心得,一时间气氛好不融洽,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二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话题。
伏雨轩尚未走远,一个杂役弟子迎面而来,对着墨初行了一礼:“墨真人,内院院长顾真人前来拜访。”
墨初心里好奇:顾屿来找他做什么?自己跟他交情谈不上好,平日里两人都维持着默契,互不打扰,如今为何突然上门拜访?
他微微思索,便已经得知此人来意。
墨初起身出门将人迎了进来,两人边走边交谈。
“前段时日墨师弟失踪,让为兄甚是担忧,如今见师弟平安归来,我也放心了。”
“多谢师兄挂念。”
顾屿貌似不经意开口问道:“方才我在门外撞见了瑶光殿的伏师弟,说来我与墨师弟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知道,原来墨师弟和伏师弟交情不错。”
墨初心知这是开始进入正题了。
他微微一笑,答道:“师弟也是今日才认识伏师兄,伏师兄为人古道热肠,替大师兄前来送礼。”
“哦?这倒是让为兄好奇了,大师兄为何要给师弟送礼?不知师弟可愿满足为兄的好奇心。”
墨初答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在雪域之时,大师兄受了伤,我照顾了两日,这些灵药是大师兄的谢礼。”
“原来如此。说来也是巧,师弟出事之时,我恰巧要传讯给魏师兄,特意将此事禀报了魏师兄。魏师兄后来回信,说是老祖给师弟算过,说师弟此行有惊无险。”
“待仙尊和魏师兄云游归来,我定亲自上门拜谢。”墨初自是听懂了他此刻提起太微仙尊和魏凌的用意。
这是故意暗示自己不要忘恩负义,转投掌门一脉。
顾屿又说道:“大师兄与魏师兄关系众人皆知,只盼师弟莫要失了分寸,惹了魏师兄不快。”
墨初心中不痛快,望着他的双眼,冷声道:“顾师兄多虑了,我与大师兄不过正常交往,又如何见不得人了?再说了,我同谁往来,与魏师兄高不高兴有何干系?顾师兄莫要坏了魏师兄清誉。顾师兄喜欢魏师兄,莫要以为旁人同你一样的心思!”
此言一出,顾屿面色难看,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墨师弟怕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对魏师兄有别的心思。”
“是不是顾师兄自己心底有数。总之,我对魏师兄只有师兄弟之情。”
两人不欢而散。
顾屿出了门,面上恼羞成怒之意还未散去。
一个弟子在门外等着,见他独自出来,抱怨道:“那墨初也太失礼了,竟然不送顾师兄出门!师兄我真是替你不平,明明顾师兄才是仙尊后人,为何仙尊待那墨初如此之好,常常越过师兄去,就连魏师兄也……”
“住口!”顾屿厉声呵斥道。
顾屿本就不痛快,又听他无故扯到魏凌身上,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训斥道:“老祖如何行事哪里轮得到你置喙?立刻去执法院领罚,再有下次,你就别跟着我!”
顾屿拂袖,化作一道光离去,那弟子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生气,赶忙追上去,连连道歉。
两人身影化作两个黑点渐渐消失在逍遥峰。
两人还未出逍遥峰,墨初自然也是能听见他们这番话的,只是眼下他正心烦意乱,无心理会。
他想起那日林泽阳问他喜不喜欢魏昭。
他自然是喜欢的,但也仅限于喜欢。
喜欢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他从前见惯了情侣分手,结婚之后离婚的也有不少,可见人心易变,感情又如何能靠得住?
唯有手中实力才能让他安心。
况且修真界时间易逝,动不动就是百年、千年,说不定下次闭关出来,他心思就淡了。
想清楚这一点,墨初喊人进来。
——
伏雨轩从逍遥峰出来,直奔九霄殿而去。
“大师兄!我回来了!”他人未至,声已传入殿内。
魏昭手上一顿,一滴墨水已然落在了公文上。
他将毛笔放下,右手拂过公文除去墨渍,将公文合上,又吩咐身旁弟子将案上批好的公文拿走,此时伏雨轩也已踏入殿内。
伏雨轩将身上九霄殿玉牌摘下,还给擦身而过的弟子,感慨:“大师兄,这墨师弟可真是个妙人儿,真是可惜了,要是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
魏昭心里微酸,装作不在意,说道:“看来伏师弟和墨师弟交谈甚欢,一见如故。”
伏雨轩絮絮叨叨说着和墨初聊了什么话题,魏昭也装作和往常一样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假装在看公文,可心底却暗暗记下墨初的喜好。
说到后面,伏雨轩突然提起:“就是我从他那出来的时候撞见顾屿了。”
话音刚落,就有弟子入殿行礼禀报:“大师兄,逍遥峰墨真人派人前来送礼,说是谢过大师兄前段时间的照顾,还托人带话,说是欠了大师兄一个人情,让大师兄日后有事可派人去逍遥峰寻他。”
伏雨轩扶额,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怎么就忘了墨初可能会派人前来还礼,早知道自己就明天再来了!
伏雨轩很不走心随意扯了个理由说道:“大师兄,我突然想起云师妹好像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急匆匆跑了。
魏昭勉强维持平静叫弟子退下。
殿内空荡荡地又只剩他一人。
魏昭心口抽痛,手上公文被紧紧抓得发皱,脸上似笑非笑:什么叫欠了我一个人情?分明是他多次救我,要欠也是我欠他!他这分明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他耳边响起从前两人的对话。
“等回了凌霄,得空了,你我可要切磋切磋,看看是谁棋高一着。”
“师兄相邀,岂有拒绝之理。等回了宗门,定要让师兄尽兴。”
魏昭心想:原来只有自己把客气话当了真。是了,有魏凌在,他又怎么会与自己往来。
魏昭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有关墨初的一丝一毫,将公文摊开慢慢将褶皱压平。
他拿起笔,继续处理宗门公文,只是他发现这公文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就突然读不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