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皎皎月色轻轻落在冰面上,泛出青灰色的冷光。
墨初全身泡在海面下,寒意如一根根碎针,密密麻麻刺得他骨肉生疼。
黑色的长袍融于夜色下的海中,恍若一体。墨初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一条条霜天雪魄银鱼从他眼前游过,却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霜天雪魄银鱼是极品疗伤圣药,只在极端寒冷的水中才能长成。
它对灵气感知十分敏锐,在离开冰水以前,一旦感受到一丝灵气靠近,就会立刻化作一滩雪水,失去药性,因此捕捉时不能借助灵气,也不能在体内运行灵气驱寒。
他与魏昭二人都重伤在身,光靠身上的灵物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修为,但只要服下这霜天雪魄银鱼,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恢复修为至全盛时期。
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所以这银鱼他势在必行。
又一条拇指般大小的银鱼慢悠悠游至他眼前,丝毫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墨初集中神念,将顺着水流的波动双手缓缓靠近,一前一后堵住银鱼去路,迅速合上手掌——银鱼已然已被他握在掌中。
他缓缓抬头,朝着水面浮去。
出了水面,墨初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痕,才看向手中的银鱼。
耗费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前功尽弃不下百次,终于捉到了一条。
大师兄的伤很快就能好了。
想到这里,墨初眉头舒展,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把银鱼丢到岸上,又“扑通”一声潜入海下打算再接再厉。
又过了半响,墨初就又浮出水面,手里又是一条银鱼。
墨初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子和肩膀上,面色因长时间的低温冻得青紫,丝毫看不出往日里的英俊,抱胸瑟瑟发抖,毫无仪态可言,但此时此刻,落在魏昭眼中,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俊美无双。
魏昭喉咙发紧,耳畔清晰听见胸膛“砰砰”的心跳声,直击灵魂深处,他清楚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喷涌而出。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对方,然而下一刻就将这念头死死压制在内心深处。
他紧握拳头将其藏在衣袖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开口叫道:“墨师弟。”
墨初抬头,魏昭正站在洞口,笑着看他,依然是一副端正有礼的样子,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一样,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那种不同被掩藏在魏昭眼底,被浓郁的迷雾层层笼罩着,他看不清,也猜不透。
魏昭闪身来到岸边,见墨初把银鱼丢在冰面上,掐诀施出一道术法,将他带上岸并驱去寒意。
墨初道了声谢,视线转向银鱼说道:“大师兄,这霜天雪魄银鱼还是尽快服下才好。”
魏昭点点头,“多谢墨师弟寻来这传说中的疗伤圣药。此地凶险,多一分修为便多一分保障,这圣药为兄只能厚颜收下了,待回了宗门,一定厚礼相赠聊表谢意。不过墨师弟辛苦了许久,不如先行服下,我替你护法。”
墨初想了想,不过前后一时辰时间,两人谁先谁后没有多大区别,便道:“那就劳烦师兄了。”
他就地盘腿坐下,将银鱼捡起放入口中,银鱼化作一团磅礴而精纯的灵气游走在他的灵脉之中,他闭眼全神贯注炼化这股灵气。
魏昭静静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一点一点描摹过他的脸。
等回了宗门,两人或许不会有这么轻松纯粹的时刻,甚至可能不会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他想着,总要多看几眼,他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
他的这辈子还有几百年可活,这几百年的漫漫长夜,终归是要靠着一些念想才能熬过去的。
一个时辰后,墨初气息渐渐平息,他睁开眼睛。
面前不知何时升起一团灵火,魏昭笑意吟吟望着他,“看墨师弟周身灵气强盛,想必伤势已无大碍。”
墨初微微点头:“大师兄,接下来就由我替你护法。”
魏昭颔首,指尖轻点,银鱼便落入口中,他闭上眼,开始炼化圣药。
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像一块温润的暖玉,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暖意。
大师兄平日里瞧着温和,实则内心清冷,现在这副样子倒是难得一见。
墨初盯着魏昭的脸暗想,随即轻笑一声,又想道: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抛开这些杂念,他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夜空。
一缕极淡的绿色在夜空边缘若隐若现,不多时,便化作一条蜿蜒曲折的巨大绸带,将整个其围住,接着又如同活过来一般,颜色慢慢变淡又渐渐化作一缕缕粉紫色的光柱,一点一点顺着无形的脉络向上攀爬,直至照亮整片夜空,就连月亮被蒙上一层紫色薄纱,无数星星隐在其中忽闪忽现。
修士们平日斗法也会引动天地异象,术法绚丽多彩,但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极光,美得让人震撼。
墨初仰着脸,心潮澎湃,眼睛一眨也不眨。
魏昭结束修行时,极光还未散去。
他一睁眼就被极致绚丽的极光吸引,忍不住注目许久。
二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只静静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夜色。
许久之后,墨初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大师兄。”
魏昭转头望着他。
墨初说道:“你可想泡温泉?”
魏昭不解。
墨初微微一笑,却并不解释,引着他来到两座冰山之间。
这两口温泉是他在与黑蛟大战前发现的。
两口露天温泉离得不远,中间又被一处小冰墙隔开。正好,他和魏昭一人一个,只要不动用神识乱看,也不怕尴尬。
两人站在其中一处温泉旁,墨初眼挥袖拂去两口温泉里的杂物和泉边积雪,又布下一层结界,说道:“虽说修士身体洁净,无需沐浴,但此时此刻,美景正好,泡着温泉也别有一番趣味。”
魏昭向来洁身自好,与人相交都保持着分寸,从未与人做过如此亲密的事情,未免有些不自在,但此刻却舍不得拒绝墨初。
“师弟诚心相邀,我自当作陪。”
墨初见他同意了,便抬脚走到另一口温泉,将此地留给魏昭。
听着旁边传来微弱的入水声,墨初手上解外袍的手一顿,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想,他也用术法褪去外袍并收入储物空间,踩着参差不齐的石阶下了水。
温热的泉水祛去身上的寒意,墨初感觉神魂都变得暖洋洋的,他懒懒地靠在壁上,叫一了句:“大师兄。”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
“嗯?”魏昭感觉好像有什么在他心里轻轻挠了一下,耳尖变得通红。
“不修炼的时候,师兄喜欢做些什么?”墨初觉得两人之间太安静了些,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
魏昭答案十分简短:“下棋,品茶,作画。”
墨初回忆起初见魏昭时的情形,心想:倒是跟他料想的大差不差,很符合魏昭给人印象。
魏昭见墨初不再说话,开口问:“师弟呢?”
“我?”墨初想了想,眼前闪过一幅幅山水画,“倒是与师兄有些相似,也喜欢作画,偶尔与友人下棋。”
魏昭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等回了凌霄,得空了,你我可要切磋切磋,看看是谁棋高一着。”
“师兄相邀,岂有拒绝之理。等回了宗门,定要让师兄尽兴。”墨初应下。
两个人又闲聊几句,便彻底安静下来。
泡了一炷香的时间,魏昭就起身了。行走间,身上已换上了一套法衣。
“师弟,我先行一步。”说完,魏昭又温声劝道:“师弟,这温泉虽好,但也不宜泡太久。”
见无人应答,魏昭犹豫了一番,还是用神识往墨初那处扫了一眼。见他正支着脑袋闭目休憩,这才放下心,遁光离去。
——
“师弟......”
一道幽怨的女声唤醒了墨初。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顶着一张绝美又陌生的脸。
这人竟然没有惊动他就入了结界。
墨初心生戒备,闪身出了温泉,迅速穿上法衣,青霄握在掌中,冷冷质问道:“你是何人?”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泫然欲泣地望着他,语气尽是哀怨。
墨初皱眉,总觉得这张脸做出这等表情真是违和至极。
他思索半天,脑海里仍是没想起哪里见过这女子,才否认道:“前辈怕是认错人了,我确实未曾见过你。”
“枉费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竟说你不记得我,当真是可恶至极!”女子脸色大变,手掌化作利爪挥向墨初。
墨初挥剑劈开,两人缠斗十几回合,他就敏锐感知到这修为高深的女子对自己好像没有杀意。
又一回合后,墨初收了剑,站在远处拱手道歉:“不知在下是如何得罪了前辈,前辈也教训了在下,不知现在可是消气了?”
女子看了眼他身上的数道伤口,“哼”了一声,倒是真的收手了。
“你这小辈,当真是无理,无缘无故就对我出这么重的手。”女子变换了一身青色衣袍,化作男子的模样,指着脸上的伤痕,“你看看我这张英俊的脸,都被你划伤了,你这样让我日后如何见人!”
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秘法,以他化神期的修为,短时间内还真没办法去除这伤口处的剑气,伤口也不能痊愈。
墨初扫过他的脸庞,那伤痕处溢出源源不断的剑气,心下了然,“原来之前在寒天秘境偷袭我的人是前辈元婴化身。”
男子愤愤不平:“什么叫偷袭,我那是请你,只是没和你打招呼罢了!况且我也没把你怎么样,不然就凭借你这微末道行,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墨初心思一动,冷笑一声,装出愤慨的模样,说道:“前辈派出那黑蛟,要致我于死地,这也叫没把我怎么样?”
“什么黑蛟?”男子一愣,随即想起什么,顿时气短心虚,不自觉摸了摸鼻子,“那黑蛟与我无关,它早些年被人困住在雪域之下,几百年前逃了出去。我也不知道它竟然还没有离开。这雪域平日里平静得很,没什么危险,谁能料到你和你师兄运气如此之差,碰上它了。”
天地良心,他只不过生气这小子伤了自己的脸,想叫他吃吃苦才把传送阵出口设在雪域中心,谁曾想他不过闭关几日,这小子就把自己半条命给折腾没了。
墨初见他不像说谎,抬手射出一瓶灵丹,“伤了前辈是我的不是,我向前辈赔个不是。前辈修为高深,配上我这灵丹,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容貌就能恢复如初。”
男子双指一夹,接过瓶子,面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墨初也不想绕圈子,直入主题:“还未请教前辈大名,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吾名林泽阳。至于为何请你来此嘛…”男子眼咕噜一转,故意戏弄墨初,笑着说道:“不如你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