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弃修剑宗后 第11章 月亮与银台

归一宗毕竟自诩为“北境第一”，北境泛是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都以自家子弟进入归一宗为荣。

是以，能进归一宗的，多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

可方银台不是。

他只是一个幼年丧父丧母、无亲所依的孤儿。

但这样一个——没有家族培养、没有根基的小小孤儿，却一朝突破练气中期，博得了宗主的宠爱。

那时，只怕他们所有人都在想，这个少年、这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凭什么与他们平起平坐？

归一宗的宗主带他回来时，嘱咐杜越知悉心照顾这个小师弟，说他根骨极佳，不出经年，他们归一宗许是有与东西两境分庭抗礼的可能。

那一刻，杜越知看着少年方银台，面上笑着，内心却满是不甘。

尤其在看到方银台不过半月，就到了炼气中期时，他再也忍不住地出了手。

他冷冷看着那位师弟一脸期冀地望着他，最后那抹光在他眼底熄灭，整个人似乎笼上一层绝望的气息。

然后坠落崖底。

杜越知不曾有半分迟疑，更不会为他心疼。

可他们怕是不会知道，方银台坠落悬崖，足足爬了三天三夜才上来。

师尊不在，便不会有人去寻他。

方银台回到宗门时，归一宗的师兄弟们正在膳堂吃饭，大笑着交谈。

“那个方银台虽有些本事，不过也才初初修仙，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落下去，只怕是活不下来了！”

“哼！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肮脏的乞丐，也配与我等在一起？”

“大师兄，你说他……”

方银台刚伸出的半只脚缓缓缩回来，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杜越知似有所觉地望过去，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但第二日，宗主回来，开了清谈会，方银台也来了。

一众弟子看到方银台，皆惊讶地张大了嘴。

而宗主早已知晓御剑大比之事，晓得方银台坠落悬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方银台的目光，多了一抹失望之色。

也是从那儿之后，方银台原本只是有些婴儿肥的脸，变得越来越圆，修长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粗壮。

“我吃饱了！师兄……”他将手中的大碗放下，看着围在身边的师兄们，抹了抹嘴角的油，“我、我真的吃饱了……”

“是吗？”杜越知将另一个师兄碗里的肉，夹到他的碗里，笑：“我怎么觉得你没吃够呢？”

方银台脸色一白，还不等反应，就被人按住头叩了下去。

“师兄叫你吃，听不懂吗？”

“呵呵，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这样的穷酸样儿，一定没见过多少肉吧！”

“哈哈，听说你之前都是抢狗食的，那不若再与猪抢食如何？”

他越长越胖，功法停滞不前，宗主不再将他放在心上，只当自己看走了眼，收留一个可怜人在宗门，也算积攒阴德。

正因此，在见到那些弟子逼迫方银台吃肉，看他满嘴流油，被人肆意嘲弄时，归一宗宗主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那日，方银台被他们按着吃猪食时，他看着路过的师尊，见他目不斜视地离去，终于眼中滑落一滴泪。

“谁让你当时活下来的？”

“啧，这叫什么苦？如今你能吃得这么肥，还不都多亏了我们？”

“方胖子，你哭什么哭！”

那些人的声音肆虐地袭来，一声高过一声，不绝于耳。

“咔——”

谢安笙一把折断头顶的树枝，狠狠抽在那个三师兄脸上。

“吃猪食？”他轻嗤一声，将鞋底移向那位三师兄的嘴巴，狠狠碾压起来。

“唔唔。”那人呜咽地叫着，眼尾也闪动了几滴漂亮的泪珠。

谢安笙面无表情，既然他们凌虐方月亮，又怎能不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他与方银台做了五六年的师兄弟，能不知方银台的性子？

他定是不愿处处受制于人，可心里却觉得归一宗宗主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师尊，不能忘恩负义！

可带他回来的师尊，从不是真心救他，在知道他只是个没用的废人后，会二话不说地抛弃他。

然后，让他任人欺辱。

在九钦宗的这些年，方银台日日抓人，抓的却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他会杀人，却从不杀好人。

方月亮那个人啊，最见不得欺负人，更见不得坏人横行霸道，却唯独对归一宗这群人的嘲讽视而不见……

谢安笙闭闭眼，能想到那时候的他，特意为了不被师兄们排挤，而假装修炼不济、处处被人逼迫。

可无论他怎样听话，那群人都不会在意他，只会把他当做出气靶子。

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谢安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泛起微微的红。

不是往日里做人皮纸灯时快要入魔的红。

而是在难过。

顾宁和看懂了。

她敛下眸子，看着脚下的杜越知。

同为大师兄，杜越知嫉妒师弟，处处为难，还恨不得杀之后快。

毕竟对他这样身份的世家子弟来说，除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并没什么。

可她的大师兄，会日日变着法儿地给她和小师妹做吃的，二师兄的功法比他高，他也只会想着给二师兄买各种好用的法器。

在二师兄突破时，他比二师兄自己都要高兴，那天，他杀了一只牛。

他不曾对谁不好，唯独没想过他自己。

他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饭，会怕他们吃不饱，会怕他们不喜欢……

顾宁和眼眶有些热，控制不住地脚下用力。

脚下，杜越知闷哼出声，贴着地的那边脸被划破了个口子。

“你们今日所说的，’在师兄裤底下……’是怎么回事？”

顾宁和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只是听在那群弟子耳中，却如同被火焰烫过一般。

他们额上沁下汗珠，目光闪烁不定，过了好半晌，才一个个开口。

方银台没记恨过他们，他只是想要回到刚入归一宗的那一日。

五年前的一个春日，方银台寻到杜越知，想要求得他的原谅。

杜越知闻听此言，愣了片刻，转瞬嗤笑出声。

跟在杜越知身后的师弟们也跟着捧腹大笑，但杜越知笑过后，却是对方银台道：“哦？你打算如何求我原谅你？”

方银台哪里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他呆立着，然后晃着胖胖的脑袋，“师兄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只要师兄肯原谅我。”

杜越知眯了眯眼，旋即笑了下，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啊，明日乃是师尊生辰，你且同我一起恭贺师尊，还有……”

顿了顿，他扭身看向身后的跟班们，指着其中一人道：“还有，三师弟会将我的要求告诉你。”

说罢，他如二人初见那日，笑得温和。

方银台看着他的笑，心中升起了希望。

只是一直等到晚上，他都不曾等到三师兄将大师兄的要求告诉他。

还是次日一早，他去三师兄的洞府寻人，三师兄才神秘兮兮地给他一张传讯符。

“这传讯符被大师兄下了禁制，非到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打开。”三师兄见方银台接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大师兄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个要求来，你可莫要让大师兄失望啊！”

方银台连连点头，十分宝贝地将那张传讯符放到衣襟里。

那一年归一宗宗主的生辰办得很浩大，至少，在北境称得上是“风光无两”。

而作为他的宝贝徒弟，杜越知第一个献礼，献礼之后，方银台身上的传讯符解开了禁制。

他打开那张传讯符，看到上面的字字句句，脸上煞白一片。

一直到生辰宴结束，方银台都有些恍惚，但在所有人要离开时，他还是照着上面所写的做了。

从生辰宴离开，必须经过归一宗的天阶，人人都要从这儿走，这儿视野开阔，又长如天河。

方银台跪在阶前，缓缓走过杜越知的□□，按照他在传讯符上说的，只要当着全宗门人的面，钻过他的□□，他便会原谅他。

方银台从小便流落各处，很多时候并不懂这种难堪，但如今，他只觉得那些人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那些人的嘲笑声，让他恨不得钻到地底，再不出来。

他做到了，可换来的却是更无情的嘲笑与讥讽，杜越知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虫”，说他会是一条“好狗”。

可唯独没有说“原谅他”。

就连他的师尊，高高站在天阶之上，冷眼旁观。

他只得继续做归一宗的出气筒，然后人人都知，方银台其人，可以肆意羞辱。

但那时的方银台在想什么，无人可知。

月亮被云遮住一角，笼过谢安笙的月色格外的暗，让人看不真切。

过了良久，他问：“你们、可打过他？”

见到方银台的第一面，那少年浑身是血，可他不知，在过往的那些日子，这些人是不是也那样打过他？

归一宗弟子闻言，身子一抖，眼神飘忽。

看着他们的反应，谢安笙心中了然。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晚，他于九钦宗门前见到从夜色中而来的方银台时，那张肉肉的脸上，满是喜悦。

血色荡漾，却遮不住他的欢快。

原来，那一日……他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他离开了那个会吃人的宗门。

而且，再也不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