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鲤奴一大早起来挂上了爆竹。
长街噼里啪啦一阵响,各家门前声震如雷。
雪烬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皱着眉捂耳朵,她有些起床气,外头爆竹声还是此起彼伏,索性不耐烦地起来换了身衣服。
穿过长廊,冬日的风吹过来带动檐下风铃清脆响声,雪已经停了。
她走到门前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张到一半,被正在清扫的鲤奴硬生生合上了下巴。
“干嘛?”雪烬不解。
鲤奴一脸郑重:“大人,今儿这日子不能打哈欠,据说会把好运打没的。”
雪烬被强行合上的嘴角抽了抽:“知道了。”
“他俩人呢?”雪烬望了望。
“酌子去买对联和灯笼了,至于折银,喊他去买酿屠苏酒的药材,肯定又在哪个地方闲逛,然后买一堆没用的小玩意儿回来。”
隔壁的邻居大娘跑过来塞了两张门神给雪烬:“姑娘,送你两帖门神驱邪镇宅,快快贴上。”
大娘是许久的老邻居了,一片好心,雪烬拿到手里干笑了两下,和画上威严正气的门神大眼瞪小眼。
纸上门神怒睁的眼忽然睁得更大了,好似要跳出来一般,大娘刚好瞥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
雪烬一下合上,将两张门神放在背后打了个哈哈:“谢谢婶儿,我一定贴,一定贴。”
实际上她手中的纸正在猛烈颤动。
大娘将信将疑地走了,走之前还念叨自己是不是大早上没睡醒。
等大娘走后,雪烬再度展开,鲤奴也凑了过来,并且打了声招呼:“神君安否?吃早饭了否?心情美妙否?”
那画上的门神忽然活灵活现动了起来,手持神器威严又不屑:“区区小妖,谁要守你家的门……”
啪!
雪烬一个大耳巴子扇过去,反手又是一个大耳巴子扇过来,鲤奴都惊呆了:“大大大大人,这这这万万不可……”
这好歹是神啊!
雪烬冷脸看着被扇出红印的门神:“守谁的门不是守?给我家守门,回去神族便不给你们发工钱了?”
俩门神都快哭了,他哥俩过年下凡做工容易吗?不过是一只妖,脾气也忒大了。
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们防的不就是……
这不是直接来活儿了?
“呔!小妖胆敢触我神威,必得教你粉身碎……”
啪啪啪!
又是几巴掌过去,将刚要跃然而出的门神硬生生拍回了纸里,砰的一声贴到了两扇大门上。
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鲤奴吓得心怦怦跳,一整个目瞪口呆,雪烬施施然道:“好生看家。”
说完伸了个懒腰进去了。
鲤奴有些尴尬地哂笑:“这,两位莫怪,我家大人就是这性子。”
两个门神本来年关就忙得脚不沾地,天界又不给他们额外加功德,属于为爱奉献了,如今还被暴力对待,又震惊又委屈地大吼:“你们到底还需要防谁啊!”
门神规则第一条,凡是贴了门神画像的人家,他们都需要庇护,拒绝或者擅离职守为失职。
他就想问了,这院子里一堆妖了,还需要他俩防谁?
他俩更需要防他们出门而不是防别的进来好不好?
鲤奴搓了搓手:“喜庆,看着喜庆。”
相对无言。
“我回来了。”
折银推开门,他个头长高了些,手里提了一堆东西,放下后喝了一大口茶。
鲤奴一边清点酿屠苏酒的药材,看到折银把本该让沉酌买的灯笼和对联都带回来了,不禁往后看了看:“酌子呢?”
“哦,他啊,”折银牛饮了两口清茶,“被扣别人家当赘婿了。”
什么?
雪烬正在一边看话本,闻言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折银歇了口气才回答:“城东头那家做丝绸生意的富商,他家女儿今日办彩楼招亲,我俩刚好路过,绣球好死不死砸沉酌身上了。”
“然后呢?”雪烬问。
“沉酌你也知道,他反应又快,一脚将那绣球踢了回去,劲儿还不小,刚好砸到那位小姐的头,把人家砸晕了。”
“啥?”鲤奴都没心思整理手中的东西了,“那岂不是要赔钱?”
“哪里赔钱那么简单?”折银道,“当时我们就被几个大汉围下了,那姑娘她爹愣是要找他麻烦,结果那姑娘醒后,一看沉酌,居然看上了,说刚好绣球选中,医药钱就用他以身相许来赔。”
“我就被放回来给你们报信了,人说了,啥礼都不用出,只用你们这些娘家人去吃喜酒。”折银无奈摊手。
“这么快酌子就找到了好婆家?”鲤奴道。
折银皱眉,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应该是吧。”
什么婆家娘家的,一堆妖怪有些分不清。
屋内一时间有些沉默,过了半晌,雪烬咳了两声:“今儿不是本来约好去看傩戏的嘛?”
“对对对,快午时了,我们收拾下出发吧。”
雪烬去换衣服了,折银蹲下来摸了摸正在一旁凳子上熟睡的蛋花:“怎么喂这么胖,它最近都不怎么爱动,老是睡觉。”
鲤奴还是做不到亲近猫,他再怎么样都是一条鱼,通常敬而远之:“都快十岁了,还能活泼到哪儿去?”
这猫是沉酌小时候捡来的,刚捡来时才几个月大,如今也都开始变老了。
他们来人间,转眼倏忽十年春。
明明早上说的是去看城西头的傩戏,几人却不约而同往城东头走。
出门时候折银还看了眼门口:“我怎么感觉贴的这俩在瞪我?”
“哎呀错觉,错觉。”鲤奴挥挥手。
城中张灯结彩,人流密密麻麻涌动,鲤奴心里着急着想去看看情况,奈何另外两位不急,一个去成衣店试了试新进的料子,另一个跑去买了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什么面具啊金镯金坠子都有。
走了会儿雪烬才感觉不对劲,人越来越多,她已经被好多人挤得撞过肩膀了,看向旁边还在痴情于买金首饰的折银:“是不你?”
折银一头雾水:“什么?”
他反应过来:“我不是啊我没有。”
他随机拉住一个路人:“你们急着干什么去?”
路人有些急迫:“宋员外家女儿今日成亲,大摆十天宴席,宴请全城不要钱,你们还不知道?”
“宋员外?谁啊?”雪烬咬了口新鲜的肉饼。
折银转过来道:“不知道,但我记得将沉酌扣下那家人就姓宋。”
等到地方,一群人将宋府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借过借过……”
三人艰难地挤到前边,宋府门庭高大,一看就是气派人家,鲤奴看门口一堆家丁守着,问旁边围观路人:“这是咋了?”
路人吐了口瓜子皮:“不知道,好像是新郎官不愿意,里头正打架呢。”
话音刚落,一个家丁被踢飞了出来,里头飞身出来个少年,其余人围了上去,结果七零八落倒了一堆。
那少年着了袭广袖玄衣,绦带束腰神清骨秀,墨发用青玉冠高束成一个马尾,透出一身蕴秀风流,他脚步流转,干净利落地从围困中抽身而退。
少年立在空地上,眉目清冷:“得罪。”
嘴上说得罪,神情却是没什么抱歉的意思。
说完他转身要走,刚好看到雪烬三人在不远处,连忙大跨步跑过去。
“师父!银子哥,鲤爷爷,”沉酌眼底藏不住笑意,“你们怎么来了?”
雪烬咽下最后一块肉饼,沉酌如今比她高一个头,她得微微昂首 :“我们担心你,什么都没管就赶来了。”
“是啊是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回去通风报信,生怕你清白不保。”折银一脸焦急。
旁边鲤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是谁一路上逛遍了成衣店,又是谁一路上和卖东西的摊贩聊得热火朝天?
“公子!”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是个标致的美人,提着裙就跑来。
美人盈盈含泪:“公子当真不喜欢月儿?”
此情此景真是令人我见犹怜,可惜沉酌是个直接的,他轻皱眉头:“不喜欢,姑娘请另寻良人。”
这就很尴尬了,鲤奴挠了挠头想宽慰下美人两句:“姑娘,我家这小子一向是块木头,强扭的瓜不甜。”
美人虽然柔弱,但很明显是个犟种:“可月儿的绣球已然砸到你,月儿此生便非你不嫁。”
沉酌平时待人接物都很温和,但在宋家被强行扣留了个把时辰,又不能轻易动用术法,心里难免也起了些火气,语气十分冷淡:“那只是个意外,一个绣球怎能轻易决定婚亲大事?”
更何况那绣球砸过来时还被他踢回去了。
三人都有些意外,沉酌平日里松风水月一般温和的人,此刻给人的感觉竟如这雪地一般冷。
雪烬眼见氛围僵持,咳了两声:“姑娘,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旁人是无法打动的,要不你就另外再……”
宋月看出来了这几个是沉酌的家人,当即打断道:“若是沉公子肯做我的夫君,予你们良田三百亩,黄金万两,商铺百家,与我宋家共享富贵。”
鲤奴眼睛都瞪大了,折银从小住金山没什么反应,雪烬当即拍了拍沉酌的肩,话锋一转:“良缘当前,劝你速速把握。”
沉酌嘴巴颤了颤,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雪烬,然后长睫垂下不发一言。
宋月大喜过望,她家富了三代,已经习惯了用钱财买来一切,看向沉酌时却见对方的脸冷得像夜里吹来的寒霜。
沉酌道:“宋小姐,我对你既无一见钟情之意,将来也无可能有日久天长之情,如果宋小姐觉得两情相悦可以用银钱交换,那尽管去买,在下告辞。”
他说完转身就走,宋月被他这番话说得愣在原地。
雪烬直觉方才自己的话惹他生气了,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生气就会变成个冷冰冰的闷葫芦,他不会真觉得他们要将他卖给宋家吧?
思绪还飘着,雪烬的脚步已经跟了上去:“生气了?”
沉酌木着个脸,可能天气太冷了,他冻得鼻尖有些红,闷声道:“没有。”
还说没有?
雪烬故意压低了声音:“站住。”
沉酌果然就停下了脚步。
“傻不傻,又不是真要将你卖了,”雪烬无奈,“我们挣的银钱足够衣食无忧,不差这点,只是开个玩笑。”
沉酌这才缓和了些,偏头看她:“不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他神情认真,一双丹凤眼尾勾勒出微微上挑的弧度,看人时总是能将三分委屈化成十二分。
真是极好的模样,难怪将那宋月迷得神魂颠倒。
“好好好知道了。”
雪烬感叹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哄,哪儿像以前,弄生气一串糖葫芦就好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各位要往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