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折银逛完回来,冰面上已经不见沉酌几人的身影。
有个边上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取了一串给他:“是折银吗?有个叫沉酌的买了一串,叫我见到你时给你,还说他和兄弟去黑云山找东西了,若是迟回家,请你看在这串糖葫芦的份儿上,帮他扛住压力。”
折银直接惊呆,他拿着糖葫芦在风中咬牙切齿地凌乱了:“臭小子,你想让我被那两个老妖怪剥皮抽筋吗?”
明明是他陪沉酌出来的,只他一个回去,怕是很难交代了。
黑云山?
“黑云山在什么地方?”折银抓着摊贩问。
“往西走离这儿二十多里。”
天快黑了,山里积了雪,路有些难走。
“要我说,下聘礼都没你这么难搞。”薛齐一路嘴里不停念叨。
蒋庆踢开面前一根树枝:“你懂啥,这叫为了爱奋不顾身,等我把珍珠捧到小燕儿面前,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英勇的男人。”
说完自己累得喘了两口气,这山路太难走了。
沉酌年纪比他们小,有武学底子在身,脚步轻盈,一点没觉得累。
“呵,有没有那珍珠都还两说,我老早就听说了黑云山这地方闹妖怪,一般老猎户都不敢朝山顶走。”
蒋庆拍拍裤腿:“妖怪怎么了?通通败在我的无影脚下。”
“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沉酌看了看四周,“来的路上还听到各种鸟叫声,这会儿什么声音都没了。”
四下里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这里很靠近山顶,树长得比山下的要粗壮两倍,枝叶繁茂到遮天蔽日。
薛齐心里有点发毛:“要、要不,我们回去吧。”
其实蒋庆也有点发怵了,但走了这么久终于来到目的地,不去看一眼多少有点不甘心:“怕什么?走累了我背你。”
沉酌捡起边上一根树枝开路:“走吧。”
等到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蒋庆点了个火折子,山顶很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冷颤:“哪儿有什么山洞啊?”
几人往前摸索着,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蒋庆手中一点光亮,突然沉酌踩到什么东西。
“怎么了?”
“我看看,”沉酌蹲下身,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地上的东西,“是新鲜的动物骨头,带着血迹,很粗壮,像是老虎一类。”
“老虎?”薛齐瞪大眼,后退了两步,“我们,我们快回去吧。”
蒋庆故作镇定,也咽了咽口水:“冷静,冷静,这会儿天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如果这真是猛兽的骨头,说明,说明……”
沉酌接他的话:“说明附近有更可怕的东西。”
他脸还带着稚嫩,眼神却是清晰且冷静的。
众人噤声,只觉得夜风吹过来带起一身鸡皮疙瘩。
沉酌拿过火折子,往前探了探:“血迹一路往这方向过去了,我们朝反方向走,找个地方休息,应该能避开。”
另外两人乖巧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沉酌年龄在三人中最小,说话却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现在反而成了他在前头带路。
不巧的是,偏偏山里这会儿下起雨来,还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蒋庆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这地方有可能真的很危险,况且还把两个好兄弟一起带到了坑里,说不清什么复杂滋味,一路上一颗心高吊着,直到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洞穴。
沉酌停下了步子。
雨水打在身上,另外两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得躲雨才行,进不进?”薛齐问。
洞穴不大,看样子能容纳两个人进出,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沉酌也很犹豫,里边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但夜里雨水湿冷,骤然降温,还没被野兽吃掉,他们就很可能先冻死在外头。
“进。”
沉酌打头,带着他俩踏进了洞穴。
山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沉酌将火折子往前探,光线照亮了前面,是长长的一条通道,岩壁上长满了青苔,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
“不进去了,就在这儿吧。”沉酌靠着洞壁歇了口气。
反正能躲雨就行,等天亮他们再下山去。
洞里阴暗潮湿,蒋庆和薛齐也不讲究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几人衣服都打湿了,粘在皮肤上湿漉漉的不太舒服,沉酌找了点洞里的干树枝生火。
“说不定根本没什么珍珠,就是小燕儿说来骗你的,”薛齐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
火堆燃了起来,虽然小但足以在这种环境下给人安全感,火光在蒋庆眼中跳跃:“换不了。”
沉酌不理解这种感情,也懒得过问,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回家后会不会被雪烬和鲤奴吊起来暴打一顿。
几人各怀心事,薛齐走这么久有些口渴:“我出去接点雨水进来煮了喝。”
他起身刚走到洞口,突然脚步停滞,整个人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沉酌见到他的异状,问:“怎么了?”
薛齐声音轻到听不见:“有狼。”
沉酌和蒋庆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紧,随着薛齐往后退,他面前的两只狼也往前逼近了洞口。
那是两头肌肉发达的成年狼,身量有半人高,獠牙尖利眼露绿光。
它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猎物,似乎在衡量够不够饱餐一顿。
沉酌和蒋庆迅速拿了两根正在生火的树枝上前往前挥舞,火焰将两只狼逼退了些许,可这也激怒了它们,嘴里不停发出低吼声。
其中一只猛地从半空朝蒋庆扑了上来,蒋庆被狼爪按在地上,尖牙下一瞬就抵到了他的喉咙处,电光火石间,一根带火的木棍狠狠抽到了狼的头上,将它打飞在了一边。
蒋庆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与此同时听到沉酌说了句“跑!”
顾不上腿软,三人拿出了最大的力气往洞的深处跑去,两头狼彻底被激怒,怒嚎一声疾速追赶他们。
一场生死奔跑在潮湿的山洞中上演,中途狼甚至差点咬到蒋庆的屁股,薛齐慌忙火急还差点摔了个跟斗。
“蒋庆!!他娘的你出去包我一个月的早饭!”薛齐跑得大喘气,“我真的快跑不动了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能追啊!”
“等一下,”沉酌趁间隙往后看了看,“它们好像没追上来。”
他们跑到了洞穴深处,里边更宽阔了些,两头狼远远地站在另一头死盯着他们三人,但它们似乎有所忌惮,再没有往前一步,不甘心地龇了龇牙,过了会儿垂着尾巴走了。
“天爷哎,我总算知道我娘平时追着我打的用处是啥了。”薛齐累得瘫倒在地上。
蒋庆死里逃生,又开始犯吹牛的毛病:“这算啥,两头畜生罢了,还不是怕了小爷的威风,真敢追过来,皮给他们扒了。”
“那边好像有光。”沉酌指了指不远处。
三人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发现洞穴最深处是一个很开阔的地界,四周石壁竟然是彩色的,往外透着光。
“快看,那是什么?”薛齐指着一个方向问。
不远处的半空中,悬浮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玉石形状不大规则,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蒋庆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这不会就是小燕儿说的那颗珍珠?”
那块玉石散发着柔软而纯净的光泽,静静地飘在那里。
蒋庆像是看呆了,他刚往前走一步,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沉酌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缓缓转过身去,对上了暗夜中浮现出来的一双红色眼睛。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猛烈晃动,三人几乎站不稳,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凝视着他们,然后从浓重的黑暗里现了出来。
等看清全貌,沉酌三人几乎停止了呼吸。
遮天蔽日的沙土飞扬,那双眼睛竟然长在一条蜿蜒的巨蛇上。
不,说它是蛇还不准确,因为它浑身都是疯狂涌动的沙土,根本没有血肉,身体内部好似有狂风不断席卷着周围的尘埃,看上去便像一条巨蛇模样,而“蛇”的下身连接脚下的这片土地,竟然与土地融为了一体。
它红色的眼睛竖成一条直线,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三个人类,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了他们,薛齐几乎腿软得快要倒下去。
突然,它的目光凝在沉酌身上,头缓慢地低下来,吐出沙子凝聚而成的舌信。
“滚开!”蒋庆以为它要伤害沉酌,捡起一块石头大着胆子朝巨蛇扔过去。
石头竟然融入了巨蛇身体,但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它。
洞内发出一声快要刺穿大脑的激鸣,沉酌难受得闭紧了眼睛,耳朵热热的,有什么液体流出来,边上好像有什么叫喊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
蒋庆正在往下陷,他站立的土地好像成了张会呼吸的嘴,正一点点地将他吞噬。
薛齐和沉酌赶紧跑过去一人一边拉住他的手,却发现自己也在快速往下陷落。
土地变成了流沙,三人手紧紧拉着,沉重的恐惧席卷而来,他们越挣扎,脚下的流沙流动得更快,已经淹没至胸口。
面前那条巨蛇的眼睛冰冷地移开,它移到了玉石的后方,竟然开了口:“土,生长万物,埋葬万物。”
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浑厚而低沉。
蒋庆痛苦地呜咽,疾速下坠的同时感到呼吸困难:“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到底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直面死亡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薛齐已经吓傻了,他喃喃:“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还没回家吃我娘做的晚饭……”
沉酌费尽气力将腰间长长的带子解开,右手使力往边上石壁长出的一截树枝抛去。
好在他有武功底子,技巧够好,带子牢牢缠上了树枝,他左手拉着蒋庆,这减缓了他们下坠的速度。
“抓紧!”因为过于使力,沉酌眼睛红得快要充血。
可一截树枝终究抵挡不住流沙拖拽的力量,它应声而裂,沉酌手中的带子一下松力,三个人再度陷入了吞噬,流沙已至咽喉。
巨蛇冰冷地凝视他们被流沙淹没的过程,它盘旋着闭上了眼睛,仿佛进入了睡梦。
沉酌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来临,流沙淹没至口鼻,尽管一直强忍着,他终于湿润了眼睛。
他想,他真是个令人操心又讨厌的小孩啊。
蒋庆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后看了一眼,那玉石竟然已经飞到了巨蛇的心脏处,散发着致命的美丽光芒。
空气被掠夺,沉酌的视线一点点被黑暗占据,他想他一定是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可能在这时听到折银的声音。
没想到人生的最后,竟然幻听的是折银骂了句“他娘的”!
蒋庆也觉得自己临死前出现走马灯了,他竟然看到了小燕儿的身影。
不过怎么可能呢?小燕儿最讨厌他了。
流沙彻底淹没至头顶,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