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审讯室阴冷潮湿,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暗影,将掌柜和伙计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苏知甜拎着食盒坐在外间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身的缠枝莲纹样。里面的点心大多沾了泥土不能吃了,只剩下最后一小碟糖蒸酥酪,她却没了胃口,满脑子都是刚才在糕铺后门,谢无妄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那把明晃晃的短刀挥过来时,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一股清冽的皂角香裹着淡淡的墨香笼罩下来。她躲在谢无妄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在微微发颤,后背的衣料也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她知道,他是强忍着晕血和对暴力的本能抗拒,才冲上来护着她的。
“在想什么?”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知甜猛地抬头,撞进谢无妄深邃的凤眼里。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指尖捏着那块她递给他的蜜饯,显然还没吃。
“没、没什么!”苏知甜连忙低下头,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大人,审讯有结果了吗?”
谢无妄在她身边坐下,刻意与她保持了半臂距离,却还是下意识地将干净的一侧留给她。“那伙计是个脓包,一上刑就全招了。”他语气平淡,却难掩眼底的疲惫,“他是受掌柜指使,负责将加了毒粉的桂花糕送到指定地点,至于背后真正的雇主,他也不知道。”
“掌柜的呢?”苏知甜追问。
“嘴硬得很,只说那黑衣人是偶然遇到,拒不交代更多细节。”谢无妄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擦拭着帕子,“不过他提到一个细节,那黑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还带着一丝药味。”
“檀香加药味?”苏知甜眼睛一亮,从食盒下层翻出一个小巧的香囊,“大人你看,这是我在死者发间发现的,除了金桂花瓣,还有一点残留的香灰,味道和你说的很像!”
谢无妄凑近闻了闻,脸色微变:“这是‘凝神香’,宫中贡品,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加上之前的醉仙桃,此事定与宫中有关。”
他说着,起身就要去内堂继续审讯,却被苏知甜拉住了衣袖。小姑娘的指尖温热,触碰到他衣料的瞬间,谢无妄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却见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琉璃瓶。
“大人,这是我特制的醒神露,你闻一闻能舒服些。”苏知甜的声音软糯,“刚才你护着我的时候,脸色好白,我知道你不舒服。”
谢无妄看着那瓶晶莹剔透的液体,瓶身上还系着一根粉色的丝带,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他喉结动了动,接过琉璃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愣了一下。
“多谢。”谢无妄别过脸,快速拧开瓶盖闻了闻。清冽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审讯室的阴寒和他心头的不适。他下意识地将那块一直攥在手里的蜜饯放进嘴里,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奇异地压下了残留的眩晕感。
苏知甜看着他悄悄吃糖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原来这位洁癖毒舌的大人,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掌柜的在牢里自尽了!”
两人脸色骤变,连忙赶往牢房。只见掌柜的趴在地上,嘴角溢着黑血,手边散落着一枚断裂的银簪,正是他发髻上的饰物。
“是鹤顶红。”苏知甜蹲下身,手指搭上掌柜的脉搏,脸色凝重,“毒性发作很快,应该是早就藏在簪子里,就等着寻机自尽。”
谢无妄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拧成了川字。线索刚有眉目就断了,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不想让他们查下去。
苏知甜仔细检查着掌柜的尸体,忽然注意到他袖口内侧绣着一个细小的“苏”字。她心里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颤,连忙将那处布料扯下来收好。
这个“苏”字,和她父亲遗留的旧物上的绣字,一模一样。
她的父亲苏振海,曾是京城最有名的仵作,十年前因一桩冤案被诬陷通敌叛国,含冤而死。她一直坚信父亲是清白的,继承父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还父亲公道。可这个“苏”字,让她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发现什么了?”谢无妄注意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苏知甜连忙将布料藏进袖中,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发现他袖口有个特殊的绣字,或许能作为线索。”她不敢说实话,怕这个发现会打乱一切,更怕父亲的清白会因此蒙上阴影。
谢无妄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她的隐瞒。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本官。大理寺办案,只讲证据,不问出身。”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涌入苏知甜的心底。她抬头看向他,只见烛火映照下,他的凤眼里满是真诚,没有丝毫轻视或怀疑。
“谢谢大人。”苏知甜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等我确认了一些事情,一定会告诉大人的。”
谢无妄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转身吩咐衙役处理后事,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苏知甜的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娇软的小姑娘,心里藏着很多故事,而这些故事,或许与这桩连环毒杀案,甚至与更深层的阴谋有关。
回到外间,苏知甜从食盒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木盒,里面装着她父亲的一本验尸笔记。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在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苏”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凝神香,与鹤顶红混用,可□□性,慎之。”
苏知甜的手猛地一抖,笔记本掉在地上。十年前,父亲正是因为调查一桩涉及宫中的案件而被诬陷,难道这桩桂花糕毒杀案,与当年的旧案有关?
谢无妄听到声响,连忙回头,看到她脸色惨白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笔记,眼神空洞。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捡起笔记本。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和落款的“苏振海”三个字,谢无妄瞳孔骤缩。他当然知道苏振海,十年前那桩冤案震动朝野,他父亲当年也曾为苏振海辩解,却被驳回。
“这是你父亲的笔记?”谢无妄的声音低沉。
苏知甜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调查一桩涉及凝神香的案件,才被诬陷通敌叛国的。现在这桩案子,不仅有凝神香,还有和他笔记里一模一样的绣字,我怕……我怕他的死,不是简单的冤案。”
谢无妄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竟有些不忍。他平日里最见不得别人哭,可此刻看着这个总是用吃货属性伪装自己的小姑娘卸下防备,露出脆弱的一面,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别怕。”谢无妄的声音难得温和了几分,“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父亲的冤屈,还有这桩连环案,本官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苏知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他这句话,就算前路再艰难,她也有勇气走下去。
就在这时,谢无妄的贴身小厮匆匆跑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贵妃娘娘突发恶疾,让您立刻进宫面圣!”
谢无妄脸色一变。贵妃娘娘?正是那位以善绣闻名,宫中最喜用凝神香的淑妃。
“看来,我们的线索,指向了该去的地方。”谢无妄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甜甜,备好你的验尸工具,跟我进宫。”
苏知甜擦干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将父亲的笔记收好,重新拎起食盒。只是这一次,食盒里的点心不再是她的伪装,而是支撑她前行的力量。
她看着谢无妄挺拔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父亲,女儿一定会为你洗刷冤屈,也一定会找出幕后的真凶。而身边这位看似冷漠的大人,或许就是她追寻真相路上,最可靠的伙伴。
马车驶离大理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车厢内,谢无妄将那瓶醒神露放在两人中间,苏知甜则悄悄将那块绣着“苏”字的布料藏进胸口,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一场涉及宫廷秘辛与陈年旧案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两人,也将在这场风暴中,逐渐揭开真相,靠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