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主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外,朱宁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浓烈的酒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从门缝里钻出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轻轻将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的呻吟声似乎微弱了一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无意识的呓语。
不能再犹豫了!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绝。
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木门。
门,竟然没有闩!
是陈老栓走得匆忙忘了?还是他儿子根本无法闩门?
这意外的顺利并未让她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她将门推开一道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像一尾游鱼般滑了进去,随即反手将门虚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家徒四壁,这是朱宁玉对这个屋子的第一印象。
一张摇晃的破桌,两张歪斜的板凳,以及靠墙的那张占据了屋子小半空间的土炕。
在地上,炕沿下方,蜷缩着一个黑影——正是陈老栓那瘫痪的儿子!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炕上摔了下来,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身边滚落着两三个空了的粗陶酒坛,浓烈的酒气正是由此而来。
他一动不动,对朱玉宁的潜入毫无反应,不知是醉死过去,还是摔晕了。
朱玉宁心中先是猛地一揪,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这条悲惨生命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天助我也”的庆幸,这省去了她面对一个意识清醒的瘫痪病人的巨大麻烦和风险。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开始快速而细致地搜查主屋。
墙壁是夯土筑成,她用手掌仔细按压、敲击,回声沉闷结实,没有空腔,地面是踩实了的泥地,看起来并无异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土炕上。
炕席破烂不堪,露出了下面黄色的土坯。
她蹲下身,手指沿着炕沿仔细摸索,炕洞是堵死的,里面堆满了灰烬,当她摸索到炕头靠近墙壁的角落时,指尖突然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那里的土坯表面,似乎比周围更光滑一些,像是经常被摩擦,而且边缘有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心脏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抠住那细微的缝隙,尝试着用力向上扳动,纹丝不动,她又尝试向里按压,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感觉错了?
不甘心!她回忆着看过的那些电影小说电视剧,关于机关暗道的描述,她用手掌覆盖住那块区域,尝试着向不同方向用力——左旋,右旋,前推,后拉……
当她尝试将手掌向下按压,并微微向顺时针方向旋转时——‘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括响动,从炕体内部传来!
紧接着,在靠近墙根的炕面上,一块约二尺见方与周围土坯几乎浑然一体的盖板,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沉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呛人的霉味、潮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从洞中汹涌而出!
成了!找到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朱宁玉花了几息的时间,将心中的喜悦情绪压下去,重新让自己回归理智与冷静。
地窖入口!竟然隐藏在炕下面!设计得如此巧妙隐蔽!
寻了个视线盲区,侧耳倾听了片刻,看地上的醉汉依旧毫无声息后朱宁玉不再犹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先将双脚探入洞口,摸索着找到了粗糙的土台阶,然后整个人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地钻了下去。
在进入地窖后,她从内部,尝试着将那块沉陷的盖板缓缓推回原位,只留下一个极细的缝隙用于透气,同时也便于她观察上面的动静。
地窖内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朱宁玉站在原地让眼睛先适应一下,地窖里的空气污浊不堪,闷热潮湿,带着陈年老霉和那种奇异香气混合的怪味,让人忍不住胃里有些翻涌。朱宁玉努力适应了好几秒,才将胃里的翻涌压了下去。
黑暗中看不见周围的场景,朱宁玉根据自己的体感先做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地窖的空间应该不大,约莫丈许见方。
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将火折子筒的盖子打开一条小缝,凑到嘴边,对着小缝平稳、缓慢地吹气,筒内原本暗红色的火星逐渐变亮。
“噗——”
一小团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骤然亮起,顽强地驱散了她身边一小圈的黑暗。
火折子的原理很简单,当火折子的盖子盖紧时,筒内处于一个极度缺氧的环境,内部的易燃物只能进行非常缓慢、不完全的燃烧,这种状态称为 “阴燃”或“无焰燃烧”,阴燃会产生大量的热和暗红色的火星,但由于没有足够的氧气,无法形成明火。这个过程就像一个极度慢动作的燃烧,将化学能一点点地释放出来,从而将火种“封印”在其中。
朱宁玉第一次在迎袖女官那里看到火折子的时候,就要过来看过,她当时学着电视剧的主角那样,直接将盖子完全打开,结果空气大量涌入导致火焰突然喷出,差点就烧到了自己脸上,将迎袖女官吓了一跳。
后来迎袖女官发誓再也不让她碰火折子了,也是那一次,朱宁玉学会了火折子的正确使用方法。
此刻在地窖中,借着这短暂而宝贵的光亮,她如同猎鹰般迅速扫视四周。
地窖比想象的更简陋,空间更小,四壁是粗糙的土墙,头顶是低矮的带着树根的土层。
在这狭小空间的角落里有个被被捆绑的人影,旁边还散乱地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和几个空瓦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朱宁玉松了口气,这里面没有其他人,没有明显的陷阱。
环顾一圈后,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角落的人影上,破烂不堪、但依稀能看出原本质料不错的绸缎衣服,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蜷缩的双腿,以及那散乱肮脏、遮住了面容的头发……身形确实与李崇文有七八分相似!
将这方小地窖中所有东西的位置都记了个大概后,朱宁玉吹熄了火折子,这地窖上方她还留了一条缝隙,这缝隙足够让火折子的光透出去,她不确定陈老栓的儿子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冒险让光亮持续太久。
黑暗再次降临,她摸着黑,凭借着记忆,小心翼翼一步一顿地向那个有人蜷缩的角落靠拢。
脚下的地面并不平整,她极力控制着平衡,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空气中那怪异的香味似乎更浓了些,让她有些头晕。
“砰!!!”
一声巨响从头顶猛然传来!是主屋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陈老栓那沙哑、焦急、带着喘息的呼喊,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地窖里:
“栓柱!栓柱!你咋样了?!爹回来了!你咋掉地上了?!”
沉重的、带着泥泞的脚步声在头顶来回快速走动,伴随着拖动重物的摩擦声和陈老栓心疼的抱怨:
“唉哟我的儿啊……咋喝成这样……都说了爹找到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折磨自己……这帮天杀的官差啊……”
朱玉宁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陈老栓回来了!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土地庙的会面结束了?有之怎么样了?她安全吗?无数的疑问和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像一尊石雕般僵立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那声音大得她怀疑连地面上的陈老栓都能听见!
她清晰地听到了地面上,陈老栓费力地将儿子抱回炕上时粗重的喘息声,听到他拍打儿子脸颊试图唤醒他的呼唤声,听到他倒水,可能是试图喂给儿子喝的窸窣声……
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一旦陈老栓安置好儿子,只要他稍微留意一下炕面,那个被移动过,留有细微缝隙的入口盖板,就如同雪地上的墨点,无所遁形!
这地窖太小,除了头顶的盖板处,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出口,她被困在这个只有唯一出口的绝地,插翅难飞!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本应有一个迎袖女官给的木哨,此刻却空空如也。
她把唯一引来援军的希望给了魏有之,自己却陷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死局!
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异常清醒,却又混乱不堪。
躲进角落的麻袋堆?不行,空间狭小,搜查起来根本无处可藏。
趁陈老栓不备,猛地冲出去拼死一搏?入口狭窄,需要时间攀爬,上面情况不明,陈老栓虽老,但常年劳作必然有一把力气,自己胜算渺茫,反而会立刻暴露。
正在思索间,头顶陈老栓照顾儿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周遭陷入了死寂!
朱宁玉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地窖的墙上,她已经想好了,若陈老栓真的发现了,她就先发制人,在这黑暗的地窖中,她还是有一线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