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初冬傍晚,暮色如同青黛色的水墨,在城市上空徐徐晕染开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还有北方冬日特有的凛冽干爽。窄窄的街道两旁,低矮的砖房参差不齐,斑驳的土墙上,用石灰刷着“1956全面超额完成生产任务!”
林薇就站在这样一条陌生的街道边,大脑有片刻彻底的空白。看着那醒目的“1956”——才明白她穿越了!
上一刻,她还穿着舒适的恒温纤维休闲套装,抱着刚从图书馆借阅的资料,准备回宿舍。下一刻,狂风突兀地卷起砂砾,仿佛无形的巨手抓住她猛地一拽,眼前瞬间被扭曲的光线和失重感吞没。
再睁眼,便是这里。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街道还算干净,行人不多,大多裹着臃肿的棉衣或藏青色的列宁装,匆匆走过,呼出缕缕白气。几辆老旧的有轨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碾过轨道,驶向暮色更浓处。橱窗里的灯光昏暗,隐约映照出布匹、搪瓷脸盆和宣传画。
一切都昭示着一个她只在历史资料库里见过的年代。
林薇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套融合了柔美线条与功能性的高级休闲套装,剪裁完美勾勒出比例惊人的好身材。这身打扮在自己时空稀松平常,但在此时此地……绝对是能引起百分百回头率甚至恐慌的“奇装异服”。
一股冰冷的警觉瞬间窜遍脊椎。她敏锐捕捉到周围几个行人开始投来好奇、疑惑,甚至掺杂着某些审视的目光。
不能这样待在外面!
几乎是本能的,林薇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几个越发明晰的视线,她拐进身边一条巷子里。确认周遭没人跟过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直接连接到了意识最深处——
意识沉入。100平米的空间在她思维中“展开”,空间只有简单的“存储”功能,像一个静止的仓库。里面堆放着她在未来世界的生活用品,以及在大学戏剧社用过的一些“老古董”。
“老古董”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空间挂着的一套衣物上——去年校庆演出,背景恰好设定在五十年代华国。为了追求尽可能的真实效果,按照历史资料照片,精心仿制的一套“五十年代劳动妇女”的装束:一件靛蓝色厚棉袄,一条黑色的棉布裤子,一条靛蓝色围巾,还有一双黑色棉鞋。
就它了!
林薇当机立断迅速换上衣服,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本引人瞩目的曲线被隐藏在那蓝布之下,只留下一张在昏暗光线中也难掩惊人之美的脸庞——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胜雪,鼻梁挺直,眼睛如同沉静的墨玉,流转着远超当下时代女性气质的聪慧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幸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林微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手下意识摸向口袋,记得那里有几张仿真的全国粮票,幸好还在。
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让她紊乱的心跳和呼吸稍稍平复。这笨拙的衣物只是权宜之计,只是让她暂时“融入”这个陌生世界的背景色。
这里是真正的五十年代。而她,林薇,一个来自后世的“访客”,带着一个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穿着一身笨拙的伪装,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里落脚?身份、食宿、安全……无数的问号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透到街道两侧微弱的灯光,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街对面一张招贴纸。似乎是……工作招工告示?林薇的心微微一跳,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成型。在时代洪流中随波逐流是最危险的,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锚点”,一个能暂时栖身并了解这个世界的窗口。
夜色四合,寒意更重。林薇将蓝色大棉袄又裹紧了些,向着那贴满纸张的木板方向走去。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也像强效的冷萃精华液注入大脑,让林薇的思路异常清晰。
她是一个历史系的学生,太清楚1956年的华国意味着什么了。这里的日常生活,被一道道无形的墙隔开:居住需要单位或街道开具的介绍信,吃饭穿衣需要相应的票证,每一寸流动的空间都离不开户籍这个坚硬的壳。
“户口……”林薇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眉头微微蹙起。
她的目光扫过路两旁低矮紧闭的门户,昏暗的窗棂。她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城里的户口!一个能让她真正扎根、拥有独立空间的地方!只有这样,她才能从容的规划未来……那张薄薄却无比关键的户口页!
工作,招工启事……那个念头更加强烈了,她需要“门路”,一条能将她这条意外闯入的鱼,悄然融入这个时代池塘的办法。
脚步在一条岔路口停下。这里有一盏还算亮堂的路灯,灯柱上贴着几张招贴纸,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门脸,挂着块有些破旧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协和街道临时用工介绍所”。窗玻璃后面亮着昏黄的灯光,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林薇的心跳加速了几分。就是这里了!一个地方性的中介点,通常是介绍些临时性的零工,比如糊火柴盒、给工厂剥豆子、去建筑工地打下手之类的。这种地方管理相对松散,有时甚至不需要很严格的身份证明,只要能干活就行,是外来人口或者底边人群找活路的一个常见途径。
但她的目标绝不只是糊火柴盒。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自己这身装扮没有破绽,又将棉袄领子往上提了提,试图将那明丽的脸庞尽量隐藏几分。然后,她像个普通为了生计奔波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拘谨,推开了那扇木门。
小小的屋子里挤着七八个人,大多是中年男人和上了年纪的妇女,穿着破旧,缩着脖子袖着手,眼神麻木或急切。唯一一张掉了漆的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脸颊浮肿、穿着臃肿棉大衣的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快要滑下来的老花镜,正皱着眉头翻看一张破烂的纸。
“那个……同志,”林薇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犹豫,“请问,有……招工的活儿吗?”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桌子上的那沓纸。
那个女人抬起浮肿的眼皮,看到林薇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姑娘的仪态气质,还有那张脸……就算裹在灰扑扑的棉袄里,也像蒙尘的明珠。
“活儿?”女人的嗓门有点大,“有啊!火柴厂糊盒,一天两斤杂面;煤场砸煤核,累死人,一天给一块五毛!你能干哪个?” 语气带着不耐烦和审视。
“同志,”林薇的声音很低,但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我……我想找个能正经点的活儿,最好……最好能有单位盖章的。” 她故意透露了一丝信息,“我识字,会写会算,手脚也麻利。”
“识字?正经单位盖章?”女人嗤笑一声,“你想进国营厂当工人?介绍信有吗?户口簿有吗?啥都没有,还想一步登天!”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林薇脸上,语气稍微缓了点,“这种好事,得碰!我这临时工介绍所,可管不了那种事儿!”
林薇心中早有预料。她立刻摆出一副窘迫又渴望的模样:“那……那有没有稍微能……能接触到点机关或者大厂子的临时活儿?比如……去帮忙抄抄写写?打打下手?我听说有些地方办培训班或者搞宣传会,临时也需要人帮忙……” 她的眼睛微微亮起,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只要能进去,我……我什么都能学,不怕累!”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印着“伍市斤”字样的粮票,趁着女人低头翻桌子的工夫,动作极快地将粮票塞到了她翻开的本子下面,手指的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那女人翻本子的手忽然停住,眼皮猛地一撩,看了林薇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手指在本子下那方方正正的触感上轻轻按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动,语气却奇迹般地平和了一些:
“哎,你这么一说……”她拖着长音,“街道办档案室那边,前几天好像抱怨过,说是积压了一些文件要重新誊抄,都是些陈年旧账,费时间又没人愿意干……听说给钱也不多。倒是能开个临时的……嗯……证明?” 她含糊了一下证明性质,“不过,人家要求得有点文化底子,别字连篇的可不行。你……真的行?”
“行!同志,我肯定行!”林薇立刻点头,语气带着感激,“您能帮我问问吗?” 她的心在胸腔里鼓噪——街道办档案室?这简直是天赐良机!那里接触的不仅是旧账本,更是最原始的人口档案资料!一个存放着街道辖区所有户籍变动记录的地方!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那张粮票显然发挥了润滑作用。“明天上午9点,你来这里等我,我带你过去问一声。记住了,街道办可不比这介绍所,规矩大着呢!穿利索点,话少点!” 她特意又看了林薇一眼,“你这模样……去了收敛点,别招摇!” 警告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
“哎!记住了,谢谢您!郝同志!” 林薇适时地看到了胖女人胸前别着一个写着“郝”字的旧工作牌。
走出介绍所的小门,重新融入寒冷的夜色。林薇快步离开这个区域,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跳动。
街道办档案室!
一个誊抄档案的临时工!
这可能就是她撬开这坚硬时代壁垒的第一条缝隙!一个接触到原始户籍档案的机会!而这里,她嗅到了获取身份的可能性。尽管风险巨大,但这是目前唯一清晰指向目标的路径。
她裹紧了棉袄,脚步更加坚定。下一步,是找个能熬过今晚的地方。让她明天能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那个未知的街道办。
寒夜漫长,但目标的光,已经隐约在前方闪烁。
开文大吉!下文还有两章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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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