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长安很热闹,少卿府在务本坊,离大理寺并不远。
沈风禾披着外袄,踩雪而过。路过西市时,她在坊口的食肆买了两盒蒸藕,挑了斤干栗。彼时又见胡商在卖安息茴香,顺道买了一小罐。
这东西,喜者赞它辛香独特,去腥提鲜,厌者觉得气味冲烈,在沈风禾的那些记忆里,它叫孜然。
沈清婉的住处是间一进的小院落,交了两年的租金。
正房不大,一明一暗。外间摆着案几,上头是个小小的泥炉,炉上炖着一锅热水,水汽袅袅。
沈清婉正在案板前切羊肉,听见推门声,她立刻丢下菜刀,迈着碎步飞奔过去。
见来人,她笑着喊:“阿禾,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她拉着沈风禾往炉边矮凳上坐,给她倒好茶,“外头雪天寒透了,快喝口茶暖一暖。”
沈风禾刚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沈清婉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自己也吃了口茶,满脸笑意,“快说说,娘在你成亲前塞的那本册子,可有学?”
沈风禾一口茶没咽顺,“噗”地呛了一声。
沈清婉自顾自笑道:“娘就说你那郎君俊朗吧?模样周正,宽肩窄腰的,定是不差。”
沈风禾也不想瞒着婉娘,抬眼看向她,坦诚回:“其实......婉娘,他昨夜捉贼去了。”
“捉贼?”
沈清婉脸上的笑意僵住,方才还含笑的眼也冷了,从夸奖到怒骂只需一瞬。
“你是说,这厮新婚夜,放着你这个新妇不管,跑去捉贼了?!”
沈风禾费了好一番口舌,又是顺气又是递水,才总算让沈清婉的怒火压下去些。
沈清婉握着沈风禾的手气得发抖,眼眶都红了,“怪不得!怪不得沈岑那死鬼肯把这门亲事让给你!我当是多大的福气,竟有这样的事。新婚夜放着新妇不管,去捉贼?我活了三十二岁,真是见闻所未闻!”
“婉娘,息怒息怒。”
沈清婉愈想愈心疼,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哪有这样不疼人的郎君。
她满是自责,“阿禾,是娘不好。当初若不是我非要来长安,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你心里定然难受着。”
“我挺开心的啊。”
沈风禾反倒笑了,眉眼弯弯的,全然没有半分委屈模样。
她慢条斯理地解释,“你看,婆母不摆架子待我极好,还给我银钱让我零用,郎君忙着查案,压根顾不上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就是神仙日子?”
沈清婉皱着眉琢磨了一阵,又看沈风禾脸上确实不见愁绪,才缓了不少。
沈风禾顺势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眼下我还想去大理寺应聘官厨,我打听过了,那里主厨的月俸能有两贯钱,待遇着实不差。”
她一路上已经想好了,若是以后郎君实在不喜她,她也不用委屈自己,好好与他说道说道和离便是,这在大唐极为常见。
郎君要是和离,沈府也管不着,总不能强攀这高枝。
她也不信沈府会迎她回去。
听说郎君年轻有为,办案能力强,日后说不定还要升官调任,早晚不在大理寺待着。
她若是进了大理寺,那便是正经官府差事,既能稳稳当当做活,又能存下银钱,日后和婉娘在长安置办个小房子。
届时,她们不依着旁人,做个普普通通的长安小老百姓也挺好。
沈清婉听沈风禾说了一会,忽然眉头又拧了起来,“阿禾,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哪有新婚夜丢下新娘子,跑去捉贼的,莫不是个借口?”
她拉着沈风禾的手,“阿禾,你郎君该不会......”
“嗯?”
沈风禾挑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沈清婉咽了口唾沫,“这么一想,你出嫁前两日我还听坊里人说道,你郎君十八就中了探花,当年多风光啊!长安城里多少贵女家抢着要捉婿,可他一直没应,旁人问起,他就说怕怠慢了人家姑娘。”
她愈想愈觉得蹊跷,讳莫如深道:“阿禾,我眼下再琢磨‘怠慢’这两个字......该不会是那方面的‘怠慢’吧?”
沈风禾眨了眨眼,“欸,不会吧......郎君身形高大,不像啊。”
“怎么不像,这种事说不准。”
沈清婉似是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我就说哪有新婚夜跑出去的道理,竟是个金玉其外的!哎唷,沈岑那死鬼!”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气得不轻。
沈风禾见她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激动,连忙抚着她的背,“婉娘,冷静冷静,这都是没影的事,可不能瞎猜。”
“那还有旁的理由吗。”
沈清婉长叹一口气,“娘得赶紧多挣些钱,郎君笨点、忙点都不怕,可要是不中用,那怎么行?哎呀呀阿禾,你可别太实心眼,若是日后真证实他不中用,咱们二话不说就和离!长安城里适龄的小郎君多着呢,年轻有为的、踏实稳重的,什么样的没有?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沈风禾见婉娘越说越跑偏,伸手往她身后一指。
“婉娘你别想了,快瞧,你那羊肉要叫狸奴叼走了。”
沈清婉一回头,就见一只毛色杂驳的狸奴正弓着身子,前爪偷偷扒着案板,凑到羊肉前嗅了嗅。
“嘿你这小贼!”
沈清婉立马忘了方才的气,抬脚就去赶,挥手跺脚的,“去去去!这羊肉可贵着呢,是给我们阿禾尝的,轮得到你抢?”
狸奴“喵”一声,丢下羊肉窜上院去,留下一串浅脚印。
沈清婉回头拿起案板上的羊肉,兴致勃勃地问:“阿禾,你想吃清炖的还是酱烧的?娘今日给你露一手,保准鲜香入味。”
沈风禾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婉娘你放过这块羊肉吧,它多无辜。”
“怎说话?”
沈清婉瞪她一眼。
沈风禾憋着笑,“我怕你这宅子也像咱们以前乡下那样,为了不把房子点着,最后把灶都砌到院子里去。”
她及笄那日,婉娘非要大露一手,厨房多好的灶,就这样没了。
但那日汤饼的味以及婉娘给她买的点心。
很好吃。
沈风禾笑着按住婉娘举着菜刀的手,“还是我来吧,咱们吃胡商那口,自己做比他卖得便宜多了。”
她接过案板上的羊肉,熟络地将肥瘦相间的肉块切成匀称的小方丁,又削了不少竹签,把肉丁一串串穿好,每串都搭着一两块肥肉。
沈清婉在一旁搭手,帮着洗干净备着的冬葵、蔓菁,还有几节脆嫩的瓠瓜。沈风禾把这些也切成小块,穿插着穿在竹签上,红绿相间的煞是好看。
院里的泥炉早已烧得旺,沈风禾把羊肉串铺上去,只不过片刻,油脂滋滋渗出来,滴在火上噼啪作响,香气一下子就漫开了。
烤肉要讲究火候,她不时翻着串,安息茴香均匀地撒在肉串上,烟雾缭绕间,香味四溢。
沈清婉看得眼热,也抢着要翻烤。
沈风禾便在一旁指点,“蔓菁耐烤,多烤会儿才甜,冬葵要快翻,不然就软了。”
两人围着暖烘烘的炉子,一人执一串,偶尔互相递过刚烤好的肉串。
西市的羊好,膻味少,羊肉被烤得外焦里嫩,晶莹油亮。
入口是焦脆外皮,牙齿轻咬,便能尝到肉汁。
肥瘦相间的羊肉嫩而不腻,配上安息茴香独特的辛辣与微麻,风味十足。
沈清婉忍不住赞道:“我家阿禾手艺也太好了!”
院儿里有烤得焦香的羊肉,清甜的时蔬,还有两人的说笑声。
吃得差不多时,沈风禾擦了擦手,起身道:“婉娘,时候不早了,我往大理寺去递个投名状,谋那厨役的差事。”
沈清婉把剩下的烤串都油纸包往里塞,“这么些羊肉娘也吃不完,你都带着,路上饿了垫垫,或是叫你婆母也试试。”
沈风禾接过油纸包揣在怀里,笑着回,“那我走啦,往后我每日都来看婉娘。”
“好嘞!”
沈清婉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喊,“我们家最好的阿禾,万事顺意!”
沈风禾走远后,沈清婉低头瞥见院墙角缩着的狸奴,它还盯着方才的烤串,便挑了些干净的肉递过去。
瞧着狸奴狼吞虎咽的模样,又嘀咕:“那陆少卿......总不能真的是不中用吧?可别委屈了我的阿禾......”
沈风禾顺着雪后的街巷往大理寺去,大理寺离得本就不远,没半柱香便到了门前。
她对着值守的小吏拱手,语气恳切:“劳烦吏君通传,小女前来应征厨役,愿献薄技,供大理寺诸位大人膳食。”
那小吏正倚着门框打哈欠,闻言脸一垮,连连摆手,“罢罢罢!莫再来添乱了!这几日应聘厨役的络绎不绝,做的吃食与寺中不相上下,我是再也不信这些自荐的了!”
沈风禾怀里油纸包的香气顺着风飘出来,那焦香的肉味混着香料气息,直往小吏鼻子里钻。
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相问。
“你这怀里揣的是羊肉?怎的比胡商那儿还香?”
阿禾:不中用[托腮]不应该吧......
(少卿大人:花生什么事了[小丑]直打喷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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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去应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