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苍鹭山百鬼比武,诚邀李师兄和大理寺参加。
李煞摸着这张白纸,上方的红字触目惊心,惊得他瞳孔微缩,指尖细细摩挲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顾景淮细细观察着他神色的一举一动,“李老板认识这字迹的主人?”
李煞抬眼,将那纸张放在案几上,望着顾少卿,又看向周知棠,脸色难堪,神色莫辨,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景淮和周知棠却淡定的等着他开口,不慌不忙的姿态。
“这是我师弟李贤的字迹。”李煞最终道。
“师弟李贤,他人此刻在何处?竟然是师弟怎么不在这武馆里?”周知棠一连串发问,看出这里面定然是有故事,之前他却并未提起。
而这恰恰才是他纠结的点,李煞唉叹一声,悲伤思念之情油然而出,“周捕头,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了,我师弟于五年前已然病逝而亡故了。”
“五年的时间,李老板竟能牢牢记住你师弟的字迹。”顾景淮惊诧不已,抄起那桌面上的纸条一探究竟,仔细欣赏,倒是有王羲之的笔风,“是特意学过的?颇有王羲之的韵味。”
“学也学过,天赋也是有的,但五年前,他确实因为生病而亡故了,还是我亲手下葬的。”李煞一开始也怀疑自己眼花了,但师弟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说着,让顾少卿和周知棠在屋内等他一会儿。
他自己便去取了一本书过来,“这就是当年师弟仿写王羲之书法的笔迹,我不会认错的。”
顾景淮略懂书法,不得不承认李煞说的是对的。
周知棠抿唇,环顾这武馆,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武馆的继承可不是传给亲儿子的,索性好奇一问,“李老板,这武馆是如何继承下来的?”
李煞缓了一会儿,忆起当年事一阵唏嘘,“师父这辈子无儿无女,六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便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便让我们一众师兄弟进行比武,最终胜者就可成为这武馆的当家人,我和小师弟李贤就是最后进入决赛的人,在三局两胜的赛事下我拔得头筹,所以我继承了这武馆,而挺了一年的师父最终离我们而去,却不料师父前脚刚走,后脚师弟就跟着撒手人寰,师父和师弟都是我亲眼看着入棺下葬的。”
往事残酷,而这字迹的出现却奇怪得很,要么就是李贤去世前写的,要么就是他并未去世。
这两者不论哪个结果,都暗示着事情的不简单,一定有隐情。
三武村,后山。
崇山峻岭,参天大树遮住那热烈的阳光,斑驳影点恰到好处恰到事宜的投射进来,足够的阳光,极好的土壤加之这处水源充沛,使得这山草树木鲜花长势茂盛,跟随那几户家中被掘坟的村民往山上寻去,很快就看到了这几座被挖了土的坟墓。
那盗墓贼挖了土,破了棺材,掳走了那骷髅架子,便离开了,这现场压根就未收拾。
胖爷看着不远处的一些灰烬以及各种发霉的水果贡品,还有那被啃食得只剩下骨头的肉,拦不住那张要吐槽的小嘴,“这叫做了亏心事还要买卖良心,盗墓的同时也不忘供奉些蝇头小利。”
那村民听着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就破口大骂,“谁要他们的供奉,把我们老祖宗给掘了去,尽干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就是就是,我儿子明年也是要参加科考了,若是考不中,我同谁去说理去。”
“我说呢,我家最近的生意怎么就不好了,敢情是家中风水被破坏了。”
那几个村民一路走一路骂上来的,这几户人家也派了家属去认领那骷髅架子了,但确实也犯难,因为很难认出谁是谁的祖宗。
沈倾倾尽量柔声细语安抚那些村民的情绪,看着这六个被挖的坟墓,眼下腾升了一个想法。
那些家属们认不出自己的祖宗,亦或是两方争夺着一具骷髅架子,也因此让大理寺如今成为了一个菜市场。
若非毛荷叶、靳刚以及大理寺卿徐念深住持这场面,差点就要大打出手了。
院子里站满了三十多个老百姓,地上躺着这十具骷髅架子,事关祖宗,便是事关家中的风水运势,这可马虎不得。
毛荷叶见胖爷回来了,趁此挤出这纷争中心,找到他去,“胖爷,我和靳刚在三武村的两三个菜园子里发现了四个被掘的坟墓。”
“又是三武村,这十具尸体都是出自三武村,这三武村什么来头?”胖爷道,又挤进了那包围圈,眼下他们吵得正凶,就见徐念深压根就找不到缝隙开口插话。
见缝才能插针,如今是一点缝隙都不给徐大人留。
徐念深就像是被钉在这处,挪不动脚步了,左耳是张大妈刘大爷齐大婶的怒骂争论。
右耳是罗叔王婶等人孔武有力的回击,左右夹击,徐念深无处遁逃,也不能随意逃跑。
“我们祖宗臀部大,肩宽窄腰,那是顶好的身子架子,这显然一看就是我们祖宗,不然我们张家怎么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放你的屁,就你儿子长得歪瓜裂枣那样,我要是你祖宗,简直蒙羞了脸,死后都不好意思成为你们祖宗,倒不如做孤魂野鬼。”
“你妈了个巴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那大妈撸起袖子就要干。
徐念深伸手拦开了两人,左脸此刻被喷洒了些口水,他抽空抬袖子擦去,这简直是比打仗还难以解决,“张大妈,齐婶、罗叔.......”
话没说完,就立马被打断了,那罗叔不遑多让,啐了一口痰,若非徐念深快一步,就要落到脸上了,但低头一探,脸色僵住,那口痰就落到了靴子上,在抬眼,右脸有些许蒙蒙水渍溅落。
“我呸,你刘家的那些肮脏事,谁不知晓,我告诉你吧,整个三武村都知晓,你家祖父老刘怎么死的,那是去人家有钱人家当小厮,因为偷鸡摸狗被人打出来的,后来又因为出轨了别人家的媳妇,被活活打死的。”
“你个猪□□吐不出个好象牙,敢造我家的谣,看我不撕烂你的痔疮嘴。”那被骂的人家冲上来。
徐念深双手一挡,又狠狠推开两拨人,加之胖爷和毛荷叶、靳刚以及沈倾倾的及时阻拦劝架,好不容易才避免了这场纷争,但嘴巴还是依依不饶振振有词。
“谁在多骂一句,亦或是多说一句,牢狱伺候,刑罚问责。”徐念深嗓音响彻整个院子。
那气吞山河英姿飒爽的将军气概即刻显露出来。
少年意气风发震慑了他们,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纷纷将目光投到他脸上。
疑惑、迷茫不解、害怕恐惧等神态粉墨登场。
也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徐念深掏出手帕刚擦完脸颊,耳畔又再现刚才的吵闹盛景。
“那具骷髅架子才是你家的吧,身子瘦弱,我急着你父亲就是很瘦,风吹站不住脚,哈哈哈哈哈。”
“你家刮的是狂风暴雨,就你儿子那五大三粗的摸样,四肢发达,脑子蠢笨,平日里供奉给祖宗的东西缺斤少两了吧!”
“......”
胖爷扶额苦笑,这下知晓了三武村什么来头了,不好惹的来头,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是武将遇上兵,更加有理说不清。
沈倾倾看着他们吵得面红耳赤,那是将平日里积攒的怨气一齐在今日迸发了,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叉腰运作一番涌动在体内的气流,“都不准吵了,谁若是再多说一句,便是扰乱治安,一律罚银子,罚银钱。”
"谁在骂人吵架,罚银钱啊!"胖爷跟着重复了一遍。
听到罚银钱,就是拿捏了他们的喉咙,此刻比谁都听话。
徐念深悟了,相较于那些惩罚,银钱才是拿捏他们的最终武器,怪不得立规矩时,顾少卿一而再再而三不容许那俸禄开玩笑。
也怪不得明知道要受到惩罚他们偏要顶风作案,明里暗里偷懒。
沈倾倾走到了徐念深旁边,扯着嗓子娓娓道来,“关于这事情,我和徐大人也商讨过了,但你们却没让我们有说话的机会,各位叔叔婶婶,我知晓尊敬祖宗是传统美德,也是一份孝敬,眼下这些骷髅架子,我们也认不出谁才是自己的祖宗,但都是一个国家的百姓,往大了说,都是一家人,何必争吵得要干起架来。”
沈倾倾环顾四周,望着叔叔婶婶的脸颊,那是被说服了一半的神色,又同徐念深对视一眼,后者了然这其中的意思,“所以我们决定将这几具骷髅架子一同埋葬,把你们祖宗的生辰八字都写在纸张上,我去请寺庙里的高人算出一个吉利日子和地理位置,在风水最好的位置以及最吉利的日子重新下葬,这样对于你们每一家都不会有损失,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风水问题了。”
眼下这是最合适的解决法子了,也算是把这场闹剧给解决了。
这边是吵闹的场面,顾景淮和周知棠那边则是安静的有来有往的聊天,伴着茶香和茶果点心。
三两时辰过去,桌面上的茶果点心早已经一扫而光,两人记下的笔录则是满满当当。
但也存在分歧,武馆里的师兄弟以及徒弟对于李煞李贤两人之间的相处褒贬不一,有认为师父偏心李煞的,李煞武功高强,是完完全全凭借实力拿下这当家人的,也有认为李煞不如李贤,认为后者才应该成为这武馆的当家人的。
而作为李煞的徒弟,大多数都是夸赞师父的仁信,对他们的关切和爱护堪比父亲,加之他们对于李贤师叔接触的不多便不予置评。
“看上去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嘛,总是多面多种性格的。”顾景淮打着哈欠,将这些笔录册子合上。
周知棠如今也探不出什么,主要还是那凶手,为何要对这武馆演这一出,又为何去掘坟拿那些骷髅架子装神弄鬼。
“走了,也应该回大理寺了,我还想着我夫人呢!”他伸了伸懒腰,怀揣着扇子,扭动脖颈,一阵舒畅。
提到沈倾倾,周知棠不免好奇了,“你最近又在玩哪一出?以远离倾倾引起她注意,欲擒故纵?”
就那天搬运骷髅架子来看,以顾景淮平日里的行为,定是主动替她涂抹消毒双手,而不是见沈倾倾开始消毒时才被动的过去帮忙。
又比如以沈倾倾的性子,哪里舍得顾景淮去接触那些让他害怕的尸体尸骸。
“什么玩哪一出,周捕头,你别老关注我们,你把视线多放在徐大人身上呀,他可是你的夫君,你就不怕他吃醋。”顾景淮倚靠在门边,挑眉一笑。
周知棠擦身而过,没理会他,免得两人又要斗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