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昌平听见这话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如鹰般的目光在季殊荣身上来回打量,拇指在食指的指尖上划了两圈后缓缓开口。
“你可知道,谋逆犯上是什么罪名?”
吕昌平声音低沉,在这一方有些空荡的空间里,听着甚至有些回音。
季殊荣愣了愣,谋逆犯上自然是重罪,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显然吕昌平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吕昌平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里面的茶汤还温着。
他似乎也不着急,握着茶盏轻轻转动:“季大人,身为大理寺的官,你应当比旁人更清楚,任何罪名要落定,得有证据,更何况是谋逆犯上这种大罪。”
大罪二字吕昌平咬得极重,季殊荣只是听着都担心下一刻吕昌平手里的茶盏就会砸过来。
青瓷茶盏在吕昌平手里转了又转,茶汤渐渐沉淀,吕昌平倒是没有要喝的意思。
临时奉茶,用的是煎茶法,只表礼节,入不了吕昌平的眼。
沉默片刻,吕昌平放下手里的茶盏,再次看向季殊荣:“当然,你也可以推一个人出来做替罪羊,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如若是这样,某想不明白你为何还留在大理寺。”
话说到这,季殊荣就听得很明白了。
无论作乱犯上意图谋反的人是谁,要有足够的证据,要能把人钉死,否则甚至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吕昌平自然不会去犯这个险,那么一切的后果就得由她季殊荣担着。
“下官明白。”
季殊荣只说了四个字,吕昌平也没要她现在就给个结果。
若是结果有那么好拿出来,他也就不必费心经营了。
吕昌平起身往门口去,快到门口时又驻足:“季大人原先在皇城内任职,可清楚朝臣入宫觐见的路?”
“走宽仁门东侧门,自东而入。”
吕昌平轻轻点头:“日常公务事宜依规矩走宽仁门,若遇急报,我会在明德门等你一炷香。”
留下这话,吕昌平头也不回地迈出办公房。
直到确定吕昌平已经离开了,季殊荣才直起身。
刚才的话康泾也听了个一字不落,此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殊荣这时才有精力去问秦观林的事情,她问康泾:“你见到秦观林了,他在哪?”
康泾掀起眼皮,瞧见她眼里都是急切。
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如此挂怀,真好。
康泾垂下眼皮,轻声道:“季大人,您想救秦大人,但此事您得想清楚了再动。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现在救了了,打草惊蛇,您再想查他们的证据,可就不容易了。”
心里虽然不畅快,可这话是真的。
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如果在这种时候打草惊蛇,说不定什么也得不到。
季殊荣咬紧牙关,思索半晌后闭上了眼:“他在哪,把方位告诉我。”
康泾也不问她到底去不去:“自西门出了城,五里开外有一座宅子。秦观林想跑没跑掉,那宅子之后应当会增派人手,要去记得多带点人。”
“多谢,今日的事,还请你烂在肚子里。”
“应当的。”
送走康泾,季殊荣在办公房里坐了很久。
眼下秦观林不能去救,但要查抓他的人是谁。
看康泾的模样,季殊荣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没有证据。
铭恩观那边也要等消息,所有事情都急不得,越想推动就发现越推不动。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面前的卷宗上。
行至无路可走之时,便停下来等一等。
凝了心神,季殊荣开始和往常一样批阅卷宗。
就算秦观林不在,她也要过得和秦观林在的时候一样。
一晃便是三四天的光景过去,季殊荣一如往常批阅卷宗,有条不紊地分门别类,等着铭恩观的消息。
这两天,严豪每天都会来跟她汇报铭恩观的情况。
过去三天里,铭恩观内外没有任何人出入,就连周忠明这些日子也是待在铭恩观里,从不踏出观门一步。
眼下时节越来越热,普通的瓜果蔬菜也就能存放个一两天,就算铭恩观里挖了个地窖,三五天也差不多是上限了。
如果今天铭恩观仍旧没有人员出入,地道的存在就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只需要随便寻一个机会进去搜查,不担心这案子结不了。
午时将至,严豪从外面快步进来。
“大人,铭恩观已经五天无人出入,周忠明及铭恩观内一众大小管事还有力工,都不曾出入铭恩观,甚至加了人手严加看管。”
“楚王呢?”
“留在楚王府,不曾外出。”
季殊荣闻言皱了皱眉,结果倒是和她料想之中的差不多,只是楚王竟然这么安静,反倒是让她有点不好下手了。
铭恩观无人出入,力工自然也就不可能少,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想找铭恩观的麻烦,还真有点难。
正思索着,一名祗候忽然叩响门扉。
季殊荣抬头,祗候拱手道:“大人,有个案子得您去审,户部主事张中平死了。”
“张中平?他怎么死了?”
季殊荣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在这个节骨眼上,户部的人突然死了,这就很蹊跷了。
更不必说,张中平手里有潘冬青的把柄,那他肯定也有其他人的把柄。
偏偏就死在这个时候……
祗候应了一声:“据来报案的小厮说,张中平是在自己家里吊死的。”
还是自戕,倒是有几分畏罪自杀那个意思了。
“张中平家里都有什么人?”季殊荣继而问道。
“尚未婚配,双亲远在老家,不在阙都。”
“报案人在哪?”
“已经请到堂上候着了。”
季殊荣不再多言语,跟着祗候就去了堂上,两侧都有房间,各自有各自的用途,堂上多为待客所用。
季殊荣还没进门,小厮就已经跪了下来。
“小的见过季大人。”
“别跪了,你是来报案的,又不是来自首的。”
许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季殊荣现在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动,只是仍旧会有一点不适应。
等到季殊荣坐下后,小厮才从地上爬起,又拍了拍膝上的灰,弓着腰,整个人几乎和煮熟的大虾没什么区别。
张中平府上的规矩极好,季殊荣没有开口问话,小厮也不吭声,只规规矩矩的立在那。
潘冬青似乎提到过张中平在御史台有亲戚,可见进了阙都之后就一直在向那些世家大族靠拢。
但如今也仍然落得了个这样的下场。
越是那些世家大族,到这种时候便越是壮士断腕。
“张中平是怎么死的?”季殊荣问。
小厮又把腰往下压了压:“回季大人的话,昨日我家老爷还好好的,今日早起也去了官署,临近午间回来的,说要歇一会,小的就没敢打扰,直到方才小的去请老爷用饭,这才发现老爷在书房里悬梁自尽了。”
小厮条理清楚,口齿表达也干净利落,倒是不像是对张中平有多少感情的模样。
不惧怕,但似乎也算不上恭敬。
季殊荣看着他,干脆直接把这话问出了口:“你家老爷死了,怎么也不见你伤心?张中平对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
说着,季殊荣朝严豪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把张府封了。
但凡小厮有些别的情绪,她都不会让严豪去封宅子,毕竟是自缢,怎么也怪不到这些下人身上。
可如果张府有旁人的安插进来的细作,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严豪往外走去,小厮的目光始终盯着地板,没有抬起半分,严豪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也没有侧目。
冷静得不像是个普通小厮。
“回季大人的话,阙都里的事情您不清楚,我家老爷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哪里买得起这么大的宅子,又养得起这许多奴仆?人人都道户部是个肥差,可一个小小的主事,再怎样也捞不到这许多油水。”
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府上的奴仆,有八成都是主家借给老爷的,小的也是,如今老爷已去,待请了双亲来阙都办了丧,我等也自该回主家去。”
这一层季殊荣倒是没有想到,如此看来,张中平也不过就是张家的一枚棋子,并未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张府除了奴仆,还有什么别的人吗?”末了,季殊荣又补充道,“比如……通房、侍妾?”
小厮答:“不曾,老爷洁身自好,平日里不曾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
“近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老爷每日都和往常一样去官署办公,回来的时间不定,大多数时候也是待在书房里继续忙活,也没去吃酒,更没和其他人起过什么矛盾争执。”小厮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也没想到一件可疑的事情。
听到这话,季殊荣有些好奇:“张中平人缘挺好?”
“户部主事,自然是会来事的。”小厮说,“虽说偶有在公事上起争执的,但私底下也都有往来,不至于结仇。”
季殊荣闻言起了身:“剩下的话,等我去了再问。”
“是,小的给大人引路。”
问话的结果超出季殊荣的预料,张中平家里没有旁人,任何可能的仇怨都被那小厮排除了。
要真是畏罪自杀,季殊荣也不信。
仗着那不肯给依靠的主家,就敢要挟潘冬青,有这样胆识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
反倒是潘冬青那样的,外厉内荏,真吃点苦头就什么都招了。
到张府时,门口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人,祗候把守着张府唯一的一个进出口,见了季殊荣才肯放行。
人声嘈杂,季殊荣听了一耳朵,街坊邻里说的和小厮说的相差无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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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