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落地窗上。阎狂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他刚结束与影的最后一次战术确认,行动将在四小时后开始。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樊艳杀站在阴影里,背对着他,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
“准备得如何?”阎狂脱下湿透的外套,声音里带着疲惫。
樊艳杀没有回头:“随时可以出发。”
空气凝滞,只有雨声喧嚣。阎狂走近几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是刚才在训练室过度练习留下的。
“你在害怕。”阎狂突然说。
樊艳杀猛地转身,白鹄眼里燃着冰焰:“我害怕?”
“不是怕死。”阎狂直视他的眼睛,“是怕活下来之后,不知该如何面对我。”
这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樊艳杀连日来的挣扎。他下颌绷紧,蝴蝶刀无声滑入掌心。
阎狂却向前一步,完全无视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北部山区的事,我不会道歉。”
樊艳杀的指节瞬间发白。
“在那样的局势下,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阎狂的声音冷硬如铁,“但有一件事,我后悔了。”
他的目光锁住樊艳杀,深榛褐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翻涌着暗流:“我后悔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个决定。我本该亲自对你说,而不是让你从别人那里听到。”
樊艳杀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对峙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演这场戏?”阎狂又逼近一步,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带着沉香的醇厚和威士忌的凛冽,“不是为了引出'彼岸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看清楚即便在你恨我入骨的时候,我依然会为你挡枪。看清楚即便在你刀锋相向的时候,我依然会选择信任你的后背。”
樊艳杀的手开始发抖。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疯狂涌现:游轮上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黑暗中紧扣他手腕的温度,喉结上那道细小的血痕……
“你说得对,我们该谈谈未来。”阎狂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但不是在一切结束之后,就是现在。”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阎狂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某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明天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樊艳杀手中的蝴蝶刀,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要么你亲手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要么——”
他猛地扣住樊艳杀的手腕,将人拉近,气息灼热:
“你承认,我们之间早就不是恨那么简单。”
刀尖抵在阎狂心口,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刺穿心脏。樊艳杀的手却僵在那里,白鹄眼里冰层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雨声震耳欲聋,而他们之间,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樊艳杀缓缓松开手指。
蝴蝶刀“铛”的一声落在地毯上。
他没有推开阎狂,也没有回应那个拥抱,只是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等明天……活着回来再说。”
这是一个妥协,一个让步,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阎狂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地拥进怀里。沉香与山茶花的气息在雨夜里无声交融。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斤。
窗外,暴雨渐歇,天光将明。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三小时。
训练室内,樊艳杀正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蝴蝶刀在他指间翻转,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这是用“蓝晶”碎片特殊处理过的,能有效破坏能量护甲。
阎狂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套纯黑色的作战服。不同于晚宴上的华服,这套衣服的每一个细节都为杀戮而生,关节处内置了柔性装甲,腰侧预留了武器挂点,甚至连信息素阻隔层都做了强化处理。
“换上。”阎狂将其中一套递给他,“新材料,能抗住能量武器三到五次直击。”
樊艳杀接过衣服,指尖触碰到内衬上熟悉的纹路——
这是阎狂私人武装实验室的标记。他抬眼看向对方:“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接到‘血偿令’那天开始。”阎狂解开衬衫纽扣,露出精悍的胸膛,那道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
两人沉默地换上作战服。布料贴合着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仿佛第二层皮肤。当樊艳杀调整腰侧的武器带时,阎狂突然伸手,替他扣紧了最后一个卡扣。
“这里要再收紧两公分。”他的指尖划过樊艳杀的腰侧,“否则快速移动时会影响平衡。”
这个触碰太过自然,自然到樊艳杀甚至忘了推开。他能感觉到阎狂指腹的薄茧擦过作战服面料,带着训练有素的精准。
“你……”樊艳杀刚要开口,指挥中心的通讯突然接入。
“先生,目标区域出现异常能量波动。”影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医生’可能在准备转移。”
阎狂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具体位置?”
“地下三层,东侧实验室。能量读数与‘蓝晶’特征吻合。”
樊艳杀已经将蝴蝶刀收进腿侧的刀鞘:“要提前行动?”
“不。”阎狂走到战术台前调出结构图,“按原计划。这是试探,他们在检查防御系统。”
他的指尖在三维图像上划过:“影,放出假信号,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南侧佯攻。艳杀,你从通风管道下去后,直接去这里——”
阎狂指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储藏室。
“这里是备用能源枢纽,摧毁它能让整个研究所瘫痪五分钟。趁这个机会,你去核心实验室。”
樊艳杀微微蹙眉:“这不在原定计划里。”
“所以才是杀招。”阎狂抬眼看他,深榛褐色的眼眸里闪着冷光,“‘医生’很了解我的战术风格,他一定在研究所有置了针对性的防御。我要你打乱他的所有预判。”
这是赌上性命的信任。在敌人腹地临时改变路线,任何一个失误都会万劫不复。
樊艳杀沉默片刻,突然问:“如果这是陷阱?”
“那就杀出来。”阎狂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我相信你的刀。”
训练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嗡鸣。两人对视着,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最后,樊艳杀轻轻颔首:“好。”
阎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他将一个微型通讯器递给樊艳杀:“频率7.42,只有我们两个的加密频道。”
当樊艳杀接过通讯器时,阎狂突然扣住他的手腕。这一次,力道很重。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如宣誓,“无论发生什么,活着回来。”
樊艳杀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看着阎狂指节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也是。”
这三个字很轻,却让阎狂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深深看了樊艳杀一眼,最终松开了手。
“一小时后出发。”
阎狂转身离去,作战服的背影挺拔如松。樊艳杀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微型通讯器。
窗外,最后一缕夜色正在褪去。晨光刺破云层,落在他们刚刚换下的晚礼服上——那上面还沾着昨夜未干的血迹与酒渍。
从假面舞会到生死战场,不过一夜之隔。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血色洗礼中,悄然完成着最后的淬炼。
废弃的海洋研究所深处,通风管道内的空气污浊而压抑。樊艳杀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耳麦里,阎狂的声音冷静地报时:
“正面佯攻已开始。你有四分三十秒。”
“收到。”
樊艳杀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精准地找到备用能源枢纽的位置,指间特制的爆破贴片无声地贴合在核心节点上。就在他设定倒计时的瞬间,一种职业杀手的直觉让他脊背发凉——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
“艳杀,撤退。”
阎狂的声音突然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什么?”
“这是个陷阱。‘医生’不在研究所,他在三海里外的潜艇里。这里的能量反应是诱饵,研究所里埋满了炸药。”
樊艳杀的呼吸一滞。透过通风管道的缝隙,他能看到下方实验室里闪烁的倒计时显示屏——
猩红的数字跳动着:两分十七秒。
“你现在的位置?”阎狂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
“B区通风管道,距离出口一百二十米。”
“来不及了。”阎狂的声音斩钉截铁,“去东侧紧急避难所,坐标已发送到你终端。那里有抗爆结构。”
“你呢?”
“我进来接你。”
通讯戛然而止。
樊艳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向着阎狂指示的方向狂奔。管道在脚下剧烈震动,远处传来第一声沉闷的爆炸,冲击波让整个金属结构都在哀鸣。灰尘和碎屑从头顶簌簌落下,迷蒙了他的视线。
当他终于找到那个隐蔽的避难所,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厚重的金属门时,倒计时只剩下四十秒。
然后他看见了阎狂。
男人站在避难所中央,作战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显然是一路浴血杀进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丝绒盒子——里面是那枚赤金耳钉。
“来得及给你这个。”阎狂的声音因急速奔跑和失血而微喘,却带着奇异的平静。
第二声爆炸更近了,顶棚开始掉落大块的水泥碎块,整个空间都在剧烈摇晃。刺耳的警报声与建筑崩塌的轰鸣交织成死亡的交响曲。
樊艳杀看着他手中的耳钉,在末日般的景象里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破晓时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冰封多年的面容。
“如果我这次活下来,”他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清晰,“我要听你亲口说,当初在北部山区,你下达命令时在想什么。”
阎狂上前一步,在剧烈的震动中稳稳地将耳钉戴回他的左耳。金属触及皮肤的瞬间,带着熟悉的冰凉,随即被体温焐热。这个动作熟练得仿佛这中间的数年光阴、那些恨与怨,都从未存在。
“我在想,”他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字字清晰,“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下地狱,那一定是我。但我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你,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可以权衡的筹码。”
第三声爆炸几乎在同时响起,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避难所掀翻。在最后的意识里,樊艳杀只感觉到阎狂将他紧紧护在身下,温热血液滴落在他的脸颊,以及耳边那句被爆炸撕裂却依然坚定的话语:
“但我从没想过要独自活下去。”
混沌,黑暗,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樊艳杀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海岛别墅那张熟悉的大床上。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实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微微一动,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左耳的赤金耳钉却安然无恙,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
房门被轻轻推开,阎狂端着水杯和药片走进来。他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走路时左腿明显不敢用力,但眼神明亮如初。
“你昏迷了六个小时。”他在床边坐下,将水杯递过来,动作自然地垫了个枕头在他身后。“‘医生’落网了,在潜艇里试图启动武器时被拦截。‘钥匙’正是我们之前确认的一种新型生物武器的原料,现在已经销毁。”
樊艳杀慢慢坐起身,接过水杯。温水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也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研究所……”
“炸毁了。”阎狂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们是从海里被捞上来的。影带队及时赶到,再晚五分钟,我们就要喂鱼了。”
他说得轻松,但樊艳杀看见了他包扎厚重的左臂,和隐藏在衣领下的烧伤痕迹。
阳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闪闪发光。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和海浪永不停歇的节奏。一切都宁静得不真实,仿佛昨夜的生死一线只是场噩梦。
樊艳杀抬起手,轻轻触碰左耳的耳钉。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边缘细微的纹路摩挲着指腹,带着令人安心的实感。
“你当时说的话,我还记得。”
阎狂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回避:
“每一句都是真的。”
窗外,海天一色,风平浪静。一只海鸥掠过窗外的棕榈树,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白光。
樊艳杀望着远处海平面上跃动的金光,许久,轻声说:
“糖盒空了。”
阎狂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泛起真实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他眉宇间常年积聚的冷厉。他起身走向门口,在离开前回头,晨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我去买。”
门轻轻合上。樊艳杀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钉。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将那些血腥的过往都融化在这片宁静的光晕里。
枕边放着洗净叠好的作战服,上面已经看不见血迹。床头柜上,那个装着赤金耳钉的丝绒盒子静静躺着,盒盖内侧有一行新刻的小字:
“这次,换我等你。”
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有些信任需要重新建立。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愿意相信——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