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境奎腹部的伤势比预想中更顽固。电击造成的神经损伤在镇静剂效果消退后,开始显现出持续的钝痛和肌肉痉挛,尤其是在他凝神分析情报时,疼痛便会如影随形地加剧。
他靠在沙发上,指尖用力按压着抽痛的部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平板电脑上的地图和数据仿佛在眼前旋转,难以聚焦。
房门被无声推开。
樊艳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白色药片,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点心。他的步伐很轻,黑色制服衬得他身形利落,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医疗组送来的止痛药和营养剂。”他将托盘放在苏境奎手边的茶几上,声音平稳无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苏境奎抬起眼,因为疼痛,他灰蓝色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没有平时那么冷硬。“多谢。”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伸手去拿水杯,指尖却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而微微颤抖。
就在水杯即将倾斜的瞬间,樊艳杀的手快如闪电地稳住了杯底,动作精准而克制,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触碰。他将水杯往苏境奎的方向推了推,确保他自己能拿稳后,便立刻收回了手。
苏境奎接过水杯,将药片吞下。冰凉的水暂时缓解了喉间的干涩。
“医疗组建议,如果痉挛持续,可以尝试按压这几个穴位缓解。”樊艳杀站在一步之外,语气客观地陈述,同时用指尖虚点了自己腹部对应的几个位置示范,完全没有要上手帮忙的意思。他的界限划分得清晰明了。
苏境奎按着他的提示,自己尝试着按压,手法生疏,效果甚微。疼痛依旧纠缠不休。
樊艳杀安静地看着,白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怜悯,也无不耐。他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硬糖——
正是他嗜之如命的“赤蝶”。他取出一颗,放入自己口中,然后才将盒子递向苏境奎。
“糖分能快速补充能量,缓解神经疲劳。”他的解释依旧简洁,仿佛这只是一个基于效率的建议。
苏境奎看着那鲜红欲滴的糖果,又看了看樊艳杀。对方正微微侧头,用舌尖抵着口中的糖块,冷白的脸颊内侧鼓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竟让他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显出一丝罕见的、近乎稚气的生动。但也仅是一瞬,便恢复了惯常的空茫。
苏境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一颗。糖果入手冰凉坚硬,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他将糖果放入口中,极致的甜味瞬间炸开,有效地驱散了虚弱感和口中的苦涩。他注意到,樊艳杀在他拿起糖后,便合上了盒子,重新收回口袋,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分享的独占意味。这小小的细节,无声地强调着某些东西是属于他个人的、不容逾越的领域。
“你似乎很喜欢这个。”苏境奎含着糖,声音模糊地问。
樊艳杀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习惯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关于糖的来历,也没有透露任何私人情绪。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糖果在口中融化的细微声响,和空气中泾渭分明、互不交融的雪松与山茶信息素。
苏境奎能感觉到,樊艳杀虽然按照阎狂的命令在此配合他,但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形的屏障。这种屏障并非敌意,而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疏离和……某种意义上的“忠贞”?这个念头让苏境奎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感。
药力开始发挥作用,疼痛逐渐消退,带来倦意。苏境奎靠在沙发里,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樊艳杀。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影,美丽,强大,却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孤岛,拒绝任何船只靠岸。
他不再试图探寻这座孤岛的秘密。那与他无关,也与他们的合作无关。
“关于‘船叔’和察猜,”苏境奎咽下最后一点甜腻,重新拿起平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沉稳,“我们需要一个更详细的计划。阎先生希望借刀杀人,但这把刀,用的力度和方向,需要精确计算。”
樊艳杀点了点头,在对面沙发坐下,白鹄眼聚焦,变得锐利而专注。
“察猜野心勃勃,但疑心重。直接命令他攻击‘船叔’,他可能会怀疑是借刀杀人,甚至阳奉阴违。”
“所以,需要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制造一个他不得不与‘船叔’冲突的局面。”苏境奎接口,思维快速运转。
合作在专业和疏离的氛围中继续推进。刚才因疼痛和糖果带来的短暂微妙气氛,如同水滴落入大海,消失无踪。
然而,在苏境奎心底某个角落,那颗过分甜腻的“赤蝶”糖的滋味,和樊艳杀那一瞬间近乎稚气的侧影,却留下了一道极浅淡的印记。
他知道,这只是合作中不可避免的、无关紧要的插曲。他与樊艳杀,终究是两条平行线,因为共同的利益和某个掌控一切的男人,暂时交汇。仅此而已。
而樊艳杀,自始至终,都清晰地恪守着那条无形的线。他的忠诚,他的注意力,他所有细微的情绪波动,最终指向的,只有那一个远在办公室深处、掌控着帝国沉香的男人。
其他的,无论是好奇、探究,还是那偶尔因他美丽而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动,都不过是这残酷棋局中,注定无法落子的、无效的涟漪。
玉京岛的另一端,联邦调查司大楼深处。
陈专员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光屏上不断滚动的加密信息流。阎狂那边的沉默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让他心惊肉跳。那盏碎裂的琉璃灯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头顶。
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的震动。他猛地抓起来,看到那个熟悉的、经过层层转码的号码,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东西没拿到?”通讯那头的声音经过处理,冰冷刺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专员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了点意外……阎狂突然出现,苏境奎和那个Omega……”
“我不想听借口!”对方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即使经过处理也能听出其中的暴怒,“你知道那东西泄露出去的后果!整个链条都会断!你我都得死!”
陈专员额头渗出冷汗:“我明白!我正在想办法补救……”
“补救?”对方冷笑,“你拿什么补救?阎狂已经动手了!元老院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苏家那个老东西正在暗中串联,推动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
陈专员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这么快!阎狂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迅猛狠辣!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通讯那头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必须在调查委员会成立之前,让他们乱起来!让他们自顾不暇!”
“怎么做?”陈专员急切地问。
“阎狂的软肋,不就是他那个漂亮的‘童养媳’吗?”对方的声音充满了恶毒,“既然他那么看重这把刀,我们就想办法把这把刀……弄脏,或者,折断。”
陈专员瞳孔一缩:“您的意思是……”
“迦南岛不是有条疯狗,一直对着那把刀流口水吗?”对方提示道,语气阴冷,“给他递把刀,再给他点甜头。让他去咬!咬得越狠越好!最好能把水彻底搅浑,把苏境奎也拖下水!我倒要看看,阎狂是保他的刀,还是保他和苏家刚刚结成的脆弱联盟!”
陈专员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计划。利用察猜对樊艳杀的执念,挑起迦南岛的内斗,甚至制造事端,将苏境奎卷入其中。一旦阎狂为了保樊艳杀而有所偏袒,必然会引起苏氏的不满,那个刚刚缔结的联盟就会从内部出现裂痕!而他们,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来销毁证据,断尾求生!
“可是……察猜那条疯狗,不好控制……”陈专员仍有顾虑。
“控制?”对方嗤笑,“谁要控制他?我们要的就是他的疯狂!给他想要的,比如……承诺事成之后,把那个Omega赏给他玩几天。再给他一批武器,让他去跟‘船叔’火并。等他们两败俱伤,阎狂和苏境奎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是我们清理痕迹的时候!”
这计策既歹毒又冒险,但确实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方法。陈专员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求生的**压倒。他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安排!”
“做得干净点。”通讯那头冷冷警告,“如果再失败,你知道后果。”
通讯切断。
陈专员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而坚定。
他拿起另一个加密通讯器,接通了一个位于迦南岛的隐秘频道。
与此同时,阎氏总部顶楼。
阎狂站在电子沙盘前,沙盘上代表迦南岛的区域,几个原本属于巴颂势力范围的光点正在快速变暗、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代表察猜势力的猩红色光点迅速蔓延、巩固。
“察猜的动作很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干涩地汇报,“巴颂的残余势力基本被肃清。他刚刚发来消息,请求下一步指示,并再次表达了想向您当面效忠的意愿。”
阎狂捻动着佛珠,深榛褐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告诉他,诚意不是靠嘴巴说的。‘自由之火’最近在南部码头活动频繁,让他去查清楚,那些‘海妖之泪’是怎么运进来的,又藏在哪里。”
“是。”影应道,随即又补充,“另外,我们监测到调查司陈专员的加密通讯频率在半小时内异常升高,信号源指向迦南岛,但内容无法破译。”
阎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狗急跳墙了。”他对此毫不意外,“看来,有人想给我们找点麻烦。”
他沉吟片刻,下令:“加强对艳杀和苏境奎的安保等级。尤其是艳杀,迦南岛那边,任何关于他的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明白。”
影退下后,阎狂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玉京岛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之城的轮廓。然而在这片璀璨之下,无数毒蛇正在阴影中吐信,伺机而动。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樊艳杀的房间。
“先生。”樊艳杀清冷的声音传来。
“察猜在迦南岛势如破竹,”阎狂语气平淡,“他很快会接到新的‘指令’。你做好准备,随时可能需要回去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樊艳杀没有任何波澜的回应:“是。”
阎狂挂断电话,深榛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霾。他将樊艳杀派回迦南岛,既是为了掌控局势,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和……试探。他要知道,在面对旧日阴影和新的诱惑时,他这把最锋利的刃,是否依旧只会听从他一人的号令。
棋盘之上,风云再起。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樊艳杀,放下通讯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耳那枚冰冷的赤金耳钉。
迦南岛……察猜……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他,早已习惯了在刀尖上行走,在血与火中,完成“鞘”赋予的每一个指令。
只是这一次,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因为某个刚刚缔结的、脆弱的联盟,以及那双偶尔会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灰蓝色眼眸,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波动。
但这波动,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下,重新封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