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像灼热的烙铁,烫在樊艳杀身上。全场的目光如同黏稠的触手,缠绕着他,试图剥开那层冲锋衣,窥探其下的秘密。喧嚣、口哨、污言秽语如同海啸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冻结的血液在瞬间沸腾。
他没有再看阎狂。那双白鹄眼底的空茫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淬了毒的刀锋。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他抬手,摘下了兜帽,鸦羽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那张脸惊心动魄。他没有看台上那个如同小山般魁梧、浑身布满伤疤的“碎骨者”,也没有看周围那些疯狂的人群。他的目光,越过刺目的灯光,精准地投向阴影中的卡座,投向那个捻着佛珠的男人。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足以让全场呼吸一滞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开始向擂台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追随着他,带着贪婪、好奇,以及一丝被那笑容和眼神震慑住的、本能的畏惧。他走得很稳,冲锋衣的拉链不知何时被拉开,露出里面黑色的工字背心,勾勒出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身。
擂台边的铁丝网门被打开,他弯腰走了进去。金属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碎骨者”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对手会是这样一个美人,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淫邪而残忍的笑容,粗壮的手指对着樊艳杀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混合着血腥和汗臭的狂暴alpha信息素如同实质般压向樊艳杀,带着明显的压制意图。
“小美人,现在认输,跪下来求我,待会哥哥可以对你温柔点……”碎骨者舔着嘴唇,声音粗嘎。
樊艳杀仿佛没有听到,也没有被那信息素影响分毫。他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或进攻的姿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看着碎骨者,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死物。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碎骨者。
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迈着沉重的步伐冲了过来,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砸樊艳杀的面门!这一拳若是砸实,足以让头骨碎裂。
台下爆发出兴奋的尖叫。
阴影卡座里,阎狂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指节微微泛白。他深榛褐色的瞳孔紧紧锁在擂台上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就在拳头即将触及鼻尖的瞬间,樊艳杀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没有硬接,没有闪避,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侧身、矮腰、贴近!碎骨者庞大的身躯带着惯性前冲,腋下的空门瞬间暴露。
银光一闪!
没有人看清那柄蝴蝶刀是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只看到一道冰冷的弧线划过,精准、狠辣!
“噗——!”
并非刺入□□的闷响,而是肌腱被割断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碎骨者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半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挥出的右臂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垂下!鲜血从他腋下喷射而出,溅在樊艳杀白皙的脸上和黑色的背心上,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
樊艳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没有擦拭脸上的血迹,身体如同鬼魅般绕着因为剧痛而动作僵硬的碎骨者旋转,蝴蝶刀再次划出!
这一次,目标是左腿的膝窝!
又是同样的撕裂声!碎骨者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轰隆”一声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咆哮。
全场死寂。
只有碎骨者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哀嚎在回荡。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反转惊呆了。那看似柔弱的美人,出手竟是如此的狠辣、精准,直接废掉了对手的行动能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樊艳杀站在跪地的碎骨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抬起手,用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指尖,轻轻抹去脸颊上温热的血珠,然后,将那抹血色,缓缓涂抹在自己胭脂色的下唇上。
那动作,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忍的妖异。
他俯下身,凑近碎骨者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冷地开口:“你的信息素,臭得像腐烂的垃圾。”
碎骨者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反应,樊艳杀已经直起身,抬脚,踩在了他完好的左臂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碎骨者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浑身抽搐。
樊艳杀收回脚,不再看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对手,转身走向铁丝网门。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台下的人群依旧寂静,看着他,眼神里只剩下恐惧。
他走到门边,看守似乎被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开门。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自阴影中的卡座。
阎狂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灯光边缘。他手里拿着那杯没喝完的劣质威士忌,目光沉静地看着擂台上的樊艳杀。
“我的刃,似乎沾了太多污秽。”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需要清洗。”
他抬手,将杯中剩余的琥珀色液体,朝着擂台的方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姿态,倾倒在地上。
酒液混入地面的血污,洇开一片暗色。
然后,他转身,朝着出口走去,再没有回头看樊艳杀一眼。
影如同影子般跟上。
樊艳杀站在铁丝网门内,看着阎狂消失在暗巷入口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白鹄眼底,冰封之下,仿佛有岩浆在无声地涌动。他抬手,舔了舔下唇上那抹已经干涸的血色,尝到了铁锈的腥甜,和自己信息素里那缕愈发清晰的血锈气。
他赢了。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回应了阎狂的“考验”。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被推上这个擂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碎骨者的血是温热的,而他的心,比这地下格斗场的空气,还要冷。
看守终于打开了门,樊艳杀迈步而出,无视周围那些畏惧又复杂的目光,径直朝着阎狂离开的方向走去。
暗巷依旧阴暗潮湿,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又无声地重塑。
玉京岛的夜,还很长。而名为血凰的利刃,在今夜,真正见了血,也见了自己心底,那片从未示人的、冰冷的荒原。
回到阎氏总部顶楼的套房时,已是凌晨。
雨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散开些许,露出后面一弯模糊的、苍白的月亮,冷冷地俯视着这座刚被雨水洗涤过,却仿佛更加污浊的城市。
樊艳杀径直走入浴室。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拧开了冷水龙头。刺骨的冰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汗渍,也试图冷却那在血管里奔涌的、混合着暴戾与某种奇异亢奋的余温。
冷水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脖颈、以及身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已经变得暗红粘稠的血迹。碎骨者惨嚎的声音,骨头断裂的脆响,台下那些疯狂而贪婪的目光,还有……阎狂最后那杯倾倒在地的、如同某种宣告或割裂仪式的劣质威士忌……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
他用力搓洗着皮肤,几乎要擦破表皮,严重的洁癖在此刻发作到极致。但那血腥味,那地下格斗场的污浊气息,仿佛已经渗入了毛孔,缠绕不去。尤其是脸上,被碎骨者的鲜血溅到的地方,即使皮肤已经被搓得发红,依然残留着一种幻觉般的黏腻感。
还有唇上,那被他亲手涂抹上去的血色。
他睁开眼,看向镜子里。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水珠不断滚落。那双白鹄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空茫,也没有了擂台上的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以及疲惫深处,一丝摇摇欲坠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脆弱。
但这脆弱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封冻。
他关掉水,扯过浴巾胡乱擦干身体,套上干净的黑色丝质睡袍,系带松松垮垮地拢着,露出大片胸口和精致的锁骨。左耳那枚赤金血滴耳钉,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
走出浴室,他发现套房客厅的灯亮着。
阎狂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依旧是那身中式便服,指间捻着佛珠,似乎从未离开过。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古朴木盒,里面是成套的消毒用具和药膏。
空气中,“帝国沉香”的信息素比平时更加浓郁,那威士忌的前调带着一丝未散的冷冽,沉香的底蕴则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空间。
樊艳杀的脚步顿在浴室门口。
阎狂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自己捻动佛珠的手指上,声音平淡无波:“过来。”
樊艳杀沉默地走过去,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坐下。”阎狂再次命令。
樊艳杀依言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紧绷。
阎狂终于抬起眼,深榛褐色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视,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损伤情况。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樊艳杀左侧颧骨上方,那里有一道极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可能是碎骨者指甲或是飞溅的碎骨造成的,渗出了一点细微的血珠,混着水渍,几乎难以察觉。
“看来,所谓的‘碎骨者’,也不过是徒有虚名。”阎狂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连在你脸上留下道像样伤口的本事都没有。”
樊艳杀垂着眼眸,没有回应。
阎狂放下佛珠,从木盒里拿起蘸了消毒液的棉签,倾身过来。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处理工具般的利落,冰凉的棉签按在了那道细微的划痕上。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樊艳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有躲闪。
两人距离极近,阎狂身上那浓烈的、充满掌控意味的“帝国沉香”信息素几乎将樊艳杀完全包裹,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而樊艳杀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冽的水汽,以及那缕即便在冷水冲刷后依旧若有若无、带着血锈底色的血色山茶,也在无声地对抗、交织。
消毒完毕,阎狂扔掉棉签,又拿起药膏,用指腹蘸取了一点,再次抹在那道划痕上。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持握佛珠和枪支留下的薄茧,粗糙而温热,与冰凉的药膏形成对比,划过皮肤的触感异常清晰。
“疼吗?”阎狂忽然问,声音低沉,近在咫尺。
樊艳杀抬起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阎狂的眼底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残留的怒意?还是那永不消逝的、如同对待所有物般的掌控欲?樊艳杀分辨不清。
“不疼。”樊艳杀回答,声音因为刚才的冷水和此刻的紧绷而有些微哑。
阎狂的指腹在那道几乎可以忽略的伤痕上又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他坐回原位,拿起佛珠,重新捻动。
“以后,”他开口,目光不再看樊艳杀,而是望向窗外那弯冷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让自己站上那种擂台。”
这话听起来是命令,是约束,但细细品味,里面似乎又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被强行压制住的东西。
樊艳杀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冷硬侧脸轮廓,和那道从颧骨延伸到下颌的旧疤,心底那丝被冰封的涟漪,再次轻轻动荡了一下。他想起在擂台上,阎狂那杯倾倒在地的酒,那是一种划清界限的羞辱,还是一种另类的、扭曲的认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证明了即使离开阎狂设定的轨道,他依然能在最肮脏的泥潭里生存,甚至反杀。但同时,阎狂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也再次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更深的印记——无论他飞得多远,多高,那根无形的线,始终攥在阎狂手里。
他是刃,染了血,见了世面,甚至生了反骨的刃。
但他依然,是阎狂的刃。
至少现在还是。
“听到了吗?”阎狂没有得到回应,加重了语气。
“……听到了。”樊艳杀低声应道。
阎狂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捻着佛珠。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彼此纠缠又对抗的信息素。
月光缓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扭曲,交融,又分离。
这一夜,玉京岛似乎格外安静。但在这顶楼的套房里,无声的硝烟尚未散尽,那场发生在暗巷擂台上的血腥,化作了更深的隔阂与更扭曲的羁绊,沉甸甸地压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心头。
余烬未冷,星火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