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绘梅离开萧府后,却罕见地将身一拐,拐到了一间衣料铺上。脱下那灰尘扑扑的男子戎服,竟是要换件女子的襦裙。
铺主是个心思伶俐的半老徐娘,见这姑娘竟一下子将穿衣风格扭得比护城河的弯还大,就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满脸揶揄地给她拿了件半透不透的荧蓝纱衫,在她极好的身材上直比划:“换这个,包你情郎看着就对你脸红。”
萧绘梅见到那大胆的款式,顿时吓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不、不用了,太羞人了。”
而她又咽了口唾沫,欲盖弥彰道:“我不是去见情郎。”
“啊~不是不是。”铺主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一番拉锯后,萧绘梅最终换上了一件石榴红半坦领对襟襦裙,因为天冷而外搭了件深棕披裘。铺主还十分热心地给她盘了个惊鸿髻,插上几柄含苞银簪。
终于动作罢,铺主十分满意地看着面前相貌标致英气,而于满街柔弱女子别有一番风味的美人,掩唇笑道:“这不就比原来好看多了,你再放得开些。”
而萧绘梅立即满脸羞赧地将被她拉开的领子又给拢上了:“我、我尽量。”
在铺主银铃般的调笑声中,她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来:“现在是几时了?”
铺主一看柜上刻漏:“申时二刻了。”
萧绘梅一听,顿时如梦初醒地瞪圆了眼,急急喊道:“坏了坏了,我与他约的申时三刻……”
说着她便一跃而起,将钱袋子数也不数地抛下,而后不见了踪影。
铺主远远招呼着她慢走,一边眯眼笑道:“还说不是去见情郎。”
话说苏翎昨日收到萧绘梅书信,约他在西京平秋街相聚,恰好他今日休沐无事,便答应下来。
而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刻,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却依旧未出现在街前。
他不禁有些心急。毕竟萧绘梅向来是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性格,这次却不肯在信中说明理由而特地约他见面,想必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早早就到了平秋街等她,生怕误了事,板着张肃脸站在周围的人来人往、笑语喧阗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车轮滚滚的颠簸声、孩童打闹的嬉笑声、远处寺庙若有若无的钟声不绝于耳,活泼景象使常年在军中领兵习武的他十分不自在,额上流着汗焦急地走来走去。途径的商肆摊贩本还想招呼他来坐,又都在看见他满脸浩荡肃杀之色时缩紧了脑袋。
好在萧绘梅并未迟来太久。熟悉的身影在街角那头一闪而现,使他吊起的心一瞬间又吞回了腹中。他差点就要召集禁卫上街寻人了。
可他刚想朝她过去,却在看见她浑身穿着时倏地停住了脚步,不由得惊讶地张开了嘴。
只叫萧绘梅穿了身他从未见过的女子衣裙,显得她身姿挺拔而有致,兼具刚柔之美。
虽说看起来有些别扭,却还是使他不受控地脸一红,别开了眼。心中漾起一丝从未有过的热流,但并不讨厌。
萧绘梅也正因这一身衣裳而难为情。不似戎服方便,她提着裙角,许久才赶到了平秋街,这会见到依旧一身官服的苏翎,再想到自己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就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萧姑娘今天怎么这样打扮。”苏翎一瞬也不敢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嗓音怪异地问道。
萧绘梅便也干巴巴地答:“友人说、说我总穿戎装不好看。”
“好、好看的。”苏翎脸更红了。
由于他显赫的家世与职位,从小到大主动追求他的女子其实有许多,但他却只记住了萧绘梅。就是因为她与众不同,不施粉黛,喜好兵戈,爽朗大方。
但现下看萧绘梅也学其他女子穿上了娇美衣裙,他却又觉得心中臊热得不行。
“萧姑娘找我来是何事呢?”他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心中越界的想法,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而萧绘梅听他问道,神色却愈发羞涩,低着头许久才说道:“我就是……想约苏将军逛集市。”
苏翎吃了一惊,相视无言中,他见萧绘梅面露颓色,似乎以为自己是要拒绝,连忙应道:“好、好,你不嫌弃我嘴笨的话,我就和你去吧。”
萧绘梅一听,本就雪亮的眼睛更是迸发出光芒来,连连点头:“不嫌弃!”
就这般仓促地商定后,两人便在西京热闹的街坊间缓缓走了起来。两侧各种铺子应有尽有,吃的有煎茶铺蒸饼铺、穿的有彩帛行珠宝行、玩的有书肆乐肆,然而两人平时都几乎不逛集市,对这些精巧玩意也兴致缺缺,所以一家店也没进去,就沉默地在街边快步地走着,气氛尴尬得叫人脚趾扣地。
在不远处看着的人简直要被这两块木疙瘩急死,抓起一块石子就丢了过去。
萧绘梅听到石子在脚边滚落的咕噜声,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动作就要把机会白白浪费了,于是一咬牙,相当生硬地开口笑道:“这个饼真好看。”
苏翎也正在窘迫中挣扎,听她率先发话,便立即答道:“我给你买。”
于是半刻后,萧绘梅抱着一大扎胡饼走到了布料铺前,再度生硬笑道:“这个布真好看。”
苏翎立即答:“我给你买。”
于是半刻后,萧绘梅抱着一大扎胡饼、背着一大卷绢布走到了小庙前,又随机对眼前的东西生硬笑道:“这个小孩真好看。”
苏翎立刻答:“我给你……”
见他哽住,萧绘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满脸通红地摆手:“没有没有,我不要小孩。”
“你不要小孩?”苏翎看向她,目光怔怔。
萧绘梅坚定点头,她又不是人贩子:“对。”
苏翎闻言心中莫名松了许多,仿佛一块紧压的大石头随风而去。毕竟他不能接受萧绘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已经快要四十,他怕自己年纪太大不能给她孩子。
不远处看着的人见他们眉眼柔和下来,于是觉得自己计划完全胜利,又丢了一块石子,暗示萧绘梅赶紧实行下一步动作。
萧绘梅收到信号,便转过头,对苏翎呵呵笑道:“我饿了,想吃小满铺的糕点,苏将军可以帮我买一点吗?”
她明显是不会撒谎的主,才几个字就说得满头是汗,眼神躲闪,更何况她现在就抱着十来张果腹的饼呢。但好在苏翎也是个傻子,闻言十分信服地点头,忙不迭就向街对角的小满铺跑去了。
萧绘梅便做贼心虚般左顾右盼地走到约定的小巷口,而从中也就立即跳出来一个身材矮小、黑衣覆面的贼人,手里拿着把亮晶晶的匕首,圆溜溜的眼睛里凶相毕露。
“……叫。”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贼人无语地低声指挥道。
萧绘梅一刻犹豫后,便扯开嗓子尖叫了起来!
不愧是练武之人,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将方圆百里的店招牌都震得微颤。正在命铺主往纸袋里塞第三十三种糕点的苏翎闻声回过头来,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浑身猛地一抖。
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贼人正挥舞着手中匕首,往萧绘梅身上扎去!
刹那间,他心急如焚,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与惶恐灼烧了他的胸口与理智,手中糕点也落了一地,登时怒发冲冠如狮吼般大喊:“绘梅!”
“将军救我!”萧绘梅凄惨地回道。
“桀桀桀!”那贼人个子不大,怪笑声倒是不小,十分猥琐地嚣张道,“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说着他又抬起手来,乱挥匕首,就是准头极差,三番两次也没戳中。
“你动一下啊。”贼人似乎觉得自己扎个木桩子还扎不中很丢人,于是催促道。
萧绘梅闻言连忙点头,开始躲避攻击。
场面于是一下子惊险起来。
而街对角的苏翎见状更是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如猛虎般扑了上去。
见他蓄满了暴怒的一拳就要打在自己面上,那贼人早有预料地灵活躲开,随即嘴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冷哼:“哼!算你相公厉害,这次就放过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他转身撒腿就跑,还不忘伸手在萧绘梅玲珑的胸口摸了一圈揩油。
而苏翎见状怒气更甚,本就粗硬的头发根根倒竖,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因充血而通红,紧握的双拳亦被攥得发白。
他一直在意的人,就这样被人欺负了。
他快速看了一眼萧绘梅身上没有伤口,便猛地一跃而起,向那逃之夭夭的贼人追去:“狂徒休走!”
萧绘梅给他这失控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拽住:“我没事。”
“我既然陪你出来,就当好好照顾你,怎可容你就这样被人欺凌!”而苏翎依旧怒不可遏,皱眉郑声道,“你等着,我必将他抓回来向你谢罪!”
说着他便将萧绘梅挣开,再度化作一头猛虎,朝那脚底抹油的贼逐去,几乎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萧绘梅看着他那暴怒又懊恼的样子,不禁心里发怵,却又隐隐地泛出一丝甜来。
……是为了她吗?
苦苦追求苏翎数年如今终于看到苏翎对她的心意,萧绘梅不禁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恨不得找人打上三百回合平复雀跃的心情。
但她很快又担心提出起这个好计、又陪她演戏的公主驸马来。
苏翎本就武艺高强,现下还气成这样,他能行吗?
不过想到驸马之前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自己是京城说二无一的绝世高手时,又微微放下了心。
应该不会有事吧。她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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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不会有事吧?
当然有事啊!被苏翎追得在大街小巷中抱头鼠窜的周以以自心中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正常的剧情不该是苏翎抱住被欺负的心上人柔声安慰,然后顺势牵手亲嘴才对吗?为什么苏翎会开始像条疯狗一样追她呢?
这对吗?
而她根本没有空闲思考,腿舞得像风火轮一般划出道道残影,比上回在萧蔺府逃命时还疯狂。但苏翎毕竟不是萧蔺的杂鱼侍卫,他是精练多年武艺的羽林军将军。
即使被萧绘梅拖住了些时间,也丝毫不影响苏翎迅速地缩短了与那黑衣小贼的距离,不过几息,他几乎就要贴上小贼的后背。
感受到男人炽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周以以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可好死不死她慌不择路所走的这条巷子正在砌墙,于是设了道篱笆将去路拦住。眼看再往前就要撞上,不往前又要被抓住,她进退两难,一时心急如焚。
“大胆狂徒,看你还往哪跑!”苏翎暴呵一声,伸出鹰爪一般的大手,向她扑去。
而就在他要拽住周以以衣带的千钧一发之刻,从巷子旁徒然伸出另一只惨白的手来,抢在他先前将周以以一把拽住,而后扯进了一旁荒废的老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