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楼下。
慈育院老师走出来后,脚步一点点变慢,回头看楼上某个病房,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迟疑。
边上社工问道:“朱老师,怎么了?”
朱老师问:“刚才那个调查员,是一个人对吧?”
“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可是我突然想起,调查科的人应该至少两个人一起行动的吧,就像治安局出警一样。”
两人互相看看,脑海里都闪过不好的猜测。
社工道:“还有一个社工留在病房外呢,应该不会有事吧。”
朱老师:“我还是不大放心,我回去看看。”
“那一起吧。”
两人往楼上赶去,远远看到那个社工姑娘还在病房门口坐着,看到两人回来,她诧异站起:“怎么了,东西落下了?”
朱老师看着紧闭的病房门:“里面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那个调查员进去后就没声音了。”
朱老师贴着门听了会,真的连说话声都没有,安静得不正常。
她敲门:“调查员,你们谈完了吗?”
没有人回应。
试着开门,门反锁了。
三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坏了,立刻更大力地拍门。
边上病房里有人出来:“怎么了?”
三人把事情一说,那人皱眉:“直接踹门吧,你们让开!”
房间里,江覆扶着墙站着,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终于反应过来了,还不算太废。
张通艰难地朝门口看去,仿佛看到救星,挣扎着伸出了手:“救……”
砰!
外面的人重重踹门,但门没有被踹开,甚至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奇怪了!”
砰!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更多人,包括医生护士和保安。
江覆算着时间,看着张通一张脸彻底变老,皱巴巴地如同核桃,嘴角下垂,老人斑遍布,头发眉毛都变得花白干枯,眼里布满浑浊的血丝。
没有了异能支撑,他这张脸比普通七十岁的老人更苍老。
诅咒应该彻底生效了。
第一次诅咒人,她也没有什么经验,只能自己多盯着点。
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她才撤去房间的禁制。
下一刻,砰!
房门被重重踹开,撞到墙壁上,发出巨大响声。
外面围了许多人,甚至有人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异能,蓄势待发。
但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冷风唰地从病房里涌出来,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人们下意识侧过脸闭上眼,哗啦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掠过。
等睁开眼睛,他们看到的就是病房里,一个少年倒在地上,非常痛苦的样子。
朱老师立刻冲进去,急切之下,都没意识到少年的头发完全变白了。
下一刻,少年抬起头,露出了那张老树皮一般的脸,她才被骇得后退。
“啊!你你你,你是谁!”
其他人也是哗然大骇!
这分明是一个小孩的身体,可这头发!这脸!
妖怪?变异?丧尸的新品种?
想到丧尸那可怕的传染性,众人慌忙后退。
地上,那小孩身老人头的东西却拼命朝他们爬来,努力伸长了手:“救我!救救我!”
声音也是嘶哑苍老的,好像一把破锯子在锯玻璃。
朱老师不确定地问:“张通?”
张通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朱老师,救我!救我!”
忽然他一个抽搐,体内剧烈的痛苦令他再也忍不住,他不顾一切地大声说:“我说谎了!我把你们都骗了!我看到我爸把我妈打死了,那天晚上我嫌吵,把被子蒙到头上……她叫得实在太难听了!
“早上她就躺在地上,我从她身上跨过去,吃了她留给我的饭,就出去上学了,等我回来,我就看到院子里的土被翻过,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我在那堆土上踩来踩去,终于没有人唠叨我了,哈哈哈哈!”
一片死寂!
所有人呆愣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着那些恶毒的话,简直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那张脸是如此丑陋,根本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朱老师不敢置信地后退,听得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忍不住呕了一声。
好恶心,好恶心!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叫她觉得可怕,疯了,简直疯了!她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无辜乖巧的?这根本就是一个恶魔!
而张通说了这么一通,发现身上的痛苦竟然真的减轻了一些,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说:“是那个女人太蠢了,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惹怒我爸,她该打!我爸说得对,女人就该打,打怕了就乖了,可惜他也不敢天天打,因为基地的掌权人是女的……
“她真的好没用,只要她跑出去报警,一定有人管的,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一个安置的岗位,她可以带着我过上好日子!可是她不敢那么做,她还帮我爸遮掩!
“太没用了,真的太没用了,她要是有用点,我会帮她的,我会帮她把我爸抓进去的,我也想当好儿子的!但她太没用了,她撑不起来的,我跟着她过不了好日子的!所以,她活该被打!没用的人,死了就死了!”
人们终于回过神来 ,听着这一句句“控诉”,怒气渐渐上涌,在场的女性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混蛋玩意儿!”
“畜生!”
“他爷爷的!我弄死这牲口!”
众人陷入高涨的怒火中,一时也没人想到要去找那个消失的调查员。
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那阵冷风涌出来时,其实有一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在一群人围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前时,一个人影伴随着穿堂而过的风,出现在走廊上。
因为人们都往单人病房跑去看热闹,都被那一声声嘶哑的控诉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江覆戴着风衣的兜帽,低着头,与其他人相背而行。
有个人走得有些急,把她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
江覆踉跄了几步,握住走廊边上的扶手,默默摇了下头,那人便没有在意,继续去凑热闹。
江覆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顶上的摄像头,快走几步来到防火门前,推门,竟然没推动,再用力推一下才推开,闪身进去。
防火门一闭合,她再也坚持不住,靠着门滑跪下去,一手揪住衣襟,浑身如同漏气一般疯狂泄露着怨气。
“唔!”体内那根恶骨跟抽风一样蹦跶着,她张嘴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能透过衣服和皮肤,看到胸膛里的五脏六腑被搅成一堆烂泥,又在怨气的作用下快速修复。
破坏、修复、毁灭、再生,周而复始,没有止境。
“啊!”她又一阵绞痛,趴了下来,手握成拳重重捶在地上。
好狼狈!太狼狈了!
她咬牙,眼里闪过一抹狠厉,恨不得伸手进胸膛,把那根恶骨掏出来。
但不行,没有了那东西,她怕是立刻就会彻底死去。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仇没报,她不甘心!
黑猫从风衣口袋里挣出来,跳到地上,看她这样吓了一跳:“你还好吗?我的天哪,诅咒一个人而已,居然能弄成这样!”
江覆满头冷汗,或者说,她也分不清这是汗,还是被挤榨出来的组织液,亦或是她体内早已**的血。
她不受控制地战栗着,盯着这只黑猫,眼珠时而被怨气刺破、变形,但又很快被修复完整,看起来可怖极了。
“你、不知道?”
黑猫道:“我也没用怨气诅咒过人啊,只是知道可以这么做而已,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江覆闭了闭眼,捂住胸口:“恶骨,很激动……咳咳……它似乎,被激活了。”
“恶骨还能有自己的意识?它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
那可怎么办啊!
黑猫急得抓耳挠腮,一蹬腿,整个猫高高跳了下:“你等着,我试试!”
下一刻,黑猫啪一声倒在地上,一团黑漆漆的恶灵从黑猫体内飞出,没入江覆身上。
江覆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
在恶灵陪伴江覆的那十年里,它时常进入铜像,美其名曰陪伴江覆,其实是蹭铜像里的恶意。
对于以恶意为食的恶灵,在恶意浓稠如浆的铜像里,简直就像回到了快乐老家一般。
恶灵进入江覆体内后,找到那根恶骨,一口咬了上去。
一恶灵一恶骨,直接把江覆的身体当成战斗场,角逐了起来。
“!”江覆重重闭上眼睛,浑身紧绷,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指甲在地面划出一道道刮痕,指尖被磨烂又在怨气下愈合。
片刻之后,恶骨终于缓缓平复下来,江覆浑身一松,满身的怨气也平息下来,不再外泄。
恶灵再度飘出来,嘴里还在嚼嚼嚼:“那个,对不起啊(嚼嚼嚼),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嚼嚼嚼),只能一口咬上去了(嚼嚼嚼),然后它就安静了(嚼嚼嚼嚼嚼)。”
江覆睁开眼睛,看着这团漆黑,过了一会儿,她才无力地说:“多谢。”
她忽然又闷哼了一声,恶灵忙问:“怎么了?又来了?”
江覆摇头:“不是。”她看向楼道墙上的窗户,“是她来了!”
谁来了?
恶灵愣了下,然后炸毛:“这里的你来了?她属闪电的吗怎么总这么快?快跑快跑,不然你现在撞上她……”
分分钟要命啊!
江覆扶着门站起来,走向楼梯,结果脚一软,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刚刚回到黑猫身体的恶灵:!
它赶紧跑过去,但因为刚进入黑猫身体,一时还不协调,这只脚绊那只脚,也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砸在江覆脸上。
江覆:“……”
她把明显重了一些的猫拨开,重新爬起来,靠着墙缓了一会儿,她看着楼下,来不及下去了。
她转身往楼上去,顺手把黑猫给拽上了。
……
住院楼下,「江覆」携着江时月赶到,她抬头看着住院楼,脸色微沉。
她前脚在办公室里,收到那短信,疑惑为什么对方要她放过张山,还想问对方,结果对方根本不搭理她。
然后,没过几分钟,她就收到张通出事,并且出得相当诡异的消息。
实在没法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于是,她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因为这第一医院离得不远,她即便带着一个江时月,都比上次赶到研究所花的时间少。
江时月脚一落地,就闭上眼睛感应着什么,然后道:“小覆,东边楼梯间!”
话音未落,身边人已经不见了。
江时月:“……你小心点!”
说着,她也赶紧跟了上去,一边打电话呼叫支援。
「江覆」进入楼梯间,迅速窜上了四楼,一到这里她就感觉到不对劲。
温度变得很低,空中弥漫着一股即将消散的,奇异的能量波动。
她的精神力触碰到这些东西,就像沾上了粘稠的灰尘一样。
这种感觉,在冰棺密室里她隐约察觉到过,只是当时那感觉太淡太淡了,她还以为是密闭空间里空气流通不畅的缘故。
那人果然在这里!
她速度放慢,在四楼到五楼的转角看到了新鲜痕迹,仿佛有人从这里摔下来。
再上去,五楼防火门下有抓痕。
她眉头一跳,继续往楼上而去。
一直追到楼顶,即将打开通向天台的门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拿出来一看,还是那个号码,还是一条短信。
【别再过来,除非你想江时月有事!】
「江覆」心头猛地一跳,怒火蹭地窜了上来。
她想释放精神力去探知江时月的状况,然而这时才发现,她前后左右都被之前那种能量包围住了。
粘稠的、阴冷的、浑浊的,雾气一般的屏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她前后左右乃至于头顶脚下都围了起来,精神力一时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江时月的异能能捕捉气息的轻微波动,能辨别情绪虚实言语真伪。当她与一粒微尘发生精神联结的时候,甚至能追溯其一天之前的轨迹。但她的弱点也在于此,如果在这粒尘埃里灌注过于庞大的信息和能量,会直接引爆她的异能,乃至于击碎她的晶核。】
「江覆」心脏狂跳,江时月的异能表面上就是个追踪器、测谎仪,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绝招,而这人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连弱点都了然于胸。
如果按照这个办法去对付江时月,她真的会很危险!
她猛地看着周围这诡异的浑浊能量:“你敢!”
周围没有回应。
她又喝道:“你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还是没有回应。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周围这诡异能量开始消散。
「江覆」等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面前的门,想要打开,但想到那警告,到底是放弃了,气愤地一拳砸在门上,直接门给砸了一个凹陷:“你真是好样的!”
姑奶奶跟你杠上了,别落在我手里!
她转身飞快往下窜,在五楼楼梯间看到了正蹲着研究地上痕迹的江时月。
“你别碰这些!”她拉开江时月,又上上下下检查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你怎么了?那个人……”
「江覆」见她是真没事,才放心下来,哼了一声:“跑了!以防万一,你最近不要用异能了。”
江时月看「江覆」奇差的脸色,依稀明白了什么,转而道,“你注意到地上的痕迹了吗?那人有可能受伤了。她从普外住院区出来,在这里倒下,挣扎了一段时间,然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可能是察觉到你上楼了,所以她转身朝楼上而去。”
以对方当下走个楼梯都能摔的状态,几乎不可能从「江覆」手下逃脱。
但看着「江覆」黑沉的脸色,江时月选择闭嘴。
「江覆」冷眼看着那道轨迹,真是狼狈啊!
如果在几分钟前,她可能还要小小担心一下对方。
毕竟对方是个会趴在母亲冰棺上哇哇哭的家伙,勉强给她贴个自己人的标签。
但现在,她只想冷笑:“怎么没把她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