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猜测这一秒他们挺想凭空消失的。
江在野棱角分明的下巴一抬,那股纨绔子弟的放浪不羁味,变戏法般瞬间变得浓郁扑鼻。
“我就说今晚怎么感觉走哪都被个未成年毛茸茸的盯着。”
男人面无表情道,“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
“毛茸茸地盯着”是什么形容词,孔绥不太清楚。
但江珍珠是对的。
——江在野不是好人。
一条剧毒蟒蛇正张开它的血喷大口。
“孔南恩的女儿,怪不得能认识几个车型,价格也清楚……那天在店里像个变态似的摸那辆忍四摸个半天又分币不掏的也是你吧?”
……
“有驾驶证吗就摸?”
……
“哦,之前忙着考大学呢,估计是没有。”
……
“奖杯也是那天在店里看到的?”
……
“早知道这么招贼,那天我都不营业,门上挂三把锁。”
孔绥哑口无言。
其实刚开始她还准备否认江在野对于她身份的猜测,想嘴硬一下自己只是一个正义的路人——
但江在野的语气太自然了。
他的逻辑串联起来大概只用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一秒。
根本容不得她狡辩。
别看这人那天一副完全没睡醒也睡不醒的模样,谁知道他记性那么好……谁多摸了几下他店里售价四万九千八的车又没买这种破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战胜小小文的那位大姐”和“抢夺师父遗物的合法继承人”哪个身份更讨人厌,孔绥还是知道的。
孔绥一下子就清醒了。
顶着众人森森的目光,少女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声音真诚:“真的不能考虑给我吗?我爸爸的遗物没剩下多少,那个奖杯对我来说也很有意义,颁奖的时候我还在场呢……”
江已心想,好可怜哦。
江在野说:“就你在?有没有可能,那天我也在。”
江已心想,这还抢上爹了。
江在野翘起二郎腿,马丁靴鞋尖漫不经心的踢了踢桌面放的一杯没人动过的威士忌,懒洋洋道:“而且,那天是我十岁生日。”
孔绥:“……”
爸爸爬上人生巅峰的那天是盛夏,九月九日……
我就说我和处女座(男)不共戴天。
江在野:“奖杯是师父送我的生日礼物,它象征什么,意味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字字清晰,落地有音。
江已看着蹲在桌子对面的小姑娘越发僵硬以及可怜的脸蛋,心想啧啧啧人家哪里经历过这个,转过身,用息事宁人的语气对江在野说,差不多得了,你要把恩师之女吓死才算完?
“胆子小的人不会试着来虎口夺食。”江在野淡道。
“……你把东西还给人家小妹妹,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小孩抢东西。”
江已抬脚,踢他的鞋,“看在珍珠的面子上,东西给她。”
江在野:“江珍珠有什么面子?”
江珍珠:“……”
江已:“……你下礼拜比赛包赛道的钱,哥给你出了?”
“你爱给不给。”江在野看都懒得看他哥一眼,“了不起我回去问爸爸要。”
江家几兄弟撇了江珍珠,剩下的都是二十好几到三十郎当岁,各个光立业不成家,放在老父亲的眼里属于狗都嫌的年纪,看了他们没几个好脸。
平时饭桌上,众逆子也是一口一个“老头”“老爹”不见得多尊重……
除了俩闺女还能撒撒娇,儿子们跟老父亲就是有事说事。
江在野上一次正儿八经管老爷子叫“爸爸”估计能追溯到十几二十年前。
这声乖巧的“爸爸”出来,老爷子一激动,明天化龙国际赛车场就改姓江也不是没可能。
……这份杀伤力让江已当场沉默。
见江已也熄了火,孔绥稍微有点意识到这事儿恐怕是暂时没戏了……抿了抿唇,不死心地妄想继续反驳两句,这时候茶几对面的男人却做出了谈话可以在这结束的姿态。
他坐起来了些,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一如既往地无起伏:“十二点了,未成年该回家睡觉了——江珍珠,谁告诉你高考完你就自由了?这里是酒吧,你准备在这玩到几点?”
那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孔绥身边的人身上。
孔绥一下子感觉到身边江珍珠连呼吸都变轻了:虽然平日里嫌弃个没够,但当江在野面无表情说话时,那个震慑力不亚于大哥或者亲爹。
江珍珠拖着一脸沮丧的孔绥离开酒吧。
门外江家的司机已经在等了,大得吓人的黑伞遮在两小姑娘的头顶,把她们送上了黑色的宾利。
“我小哥是兄弟几个人里长得最好看的,把我妈和我爸五官的优点全部捡走还发扬光大。”
车门“啪”地一关,江珍珠突然道。
“摩托车圈其实挺乱,天天不是撕架就是飙车要么就是抢情人,要么就是因为抢情人而飙车最后变撕架……圈里乱七八糟事那么多,这些年,他老人家0绯闻。”
孔绥把视线从被雨水模糊的车窗上挪开,转过头看着江珍珠。
后者跟她耸耸肩,万般无奈:“现在你知道原因了。”
……
包厢内,几分钟后恢复了最开始和谐的歌舞升平。
嘈杂中,江已歪了歪身子,问身旁径自喝酒的弟弟:“上哪想到的‘爸爸‘这么阴损毒辣的杀招?”
江在野一仰头,酒杯中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她先叫的。”
“啊?”
“一口一个‘爸爸‘,叫得还蛮好听。”
“……”
江已脸上表情百转千回,表达欲在“人小姑娘要知道不得气死”和“她真的好可怜”和“弟啊你比我想象中变态”之中反复仰卧起坐。
最终欲言又止,化为一声长叹。
……
几天后,某个午后,孔绥被江珍珠的电话吵醒,后者告诉她,卫衍在你家三条街开外的那条便利店等你时,孔绥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我们分手了。”
少女的声线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你单方面的宣布的。”
电话里,江珍珠冷酷的说,“根据你跟我转述的内容,要么他给你一个道歉,要么你给他一个巴掌,我不接受稀里糊涂的open ending。”
孔绥“……”了,爬起来洗了把脸,随便套了个大裤衩和宽松大T恤,踩着人字拖就出门了。
临江市的夏天下午二三点的太阳毒辣得能要人命,孔绥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看见坐在里面的卫衍,抿了抿唇。
用一根手指将粘在下巴上的头发拨开,她抬脚冲进冷气十足的便利店,先买了一瓶可乐,结完账回过头,卫衍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她这边。
几天未见,他好像又长高了点。
卫衍穿着牛仔裤和一双跑鞋,干干净净的T恤,他在学校人气真的蛮高,每次校庆总有毕业生专门找来班上看这个学弟。
走在大马路上,也总会有不同年龄段的小姐姐和大姐姐来要联系方式——
孔绥认可她们的行为逻辑有迹可循,但现在她很难说深入接触后,她们会不会因为滤镜碎一地而大失所望。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你怎么来了?”
可乐用一根手指头“噗呲”地撬开,她单手叉腰,猛灌两口,姿势豪迈——
她当然也是有形象管理的。
但眼前的人不在这个幸运名单内。
卫衍垂了垂眼。
“小孔雀,我来道歉。”
他顿了下,像在心里把台词过一遍。
“我不该说你假装想骑车,也不该乱猜你为什么学……那天我情绪上头,对不起。”
孔绥“哦”了声,低头用一根手指刮了刮易拉罐上的冰凉冷凝水珠。
“我——我想邀请你后天一块儿去临江市新开业的那个卡丁车和摩托车赛车场玩。”
卫衍伸了伸手里的手机,让孔绥看他查到的新的娱乐设施。
“其实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你喜欢玩这些,不喜欢玩游戏,那我们就一起去玩你喜欢的——”
他话还没落,孔绥放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得发麻,她拿出来看了眼,是之前她退出的那个群。
吴蝶把她拉回去了。
屏幕上正疯狂的跳聊天记录。
【蝶:@恐龙妹 我刚打电话预约好卡丁车场的位置了,一起来玩啊?】
【李源:……你妈啊!吴蝶,卫衍那边道歉完了没你就把人拉进来?】
【蝶:……………………哦哦哦我艹不好意思?】
【蝶:@衍生动物 大哥你道歉完了没,一句对不起没那么难开口啊?】
【李源:@恐龙妹 别生气了,小鸟姐,我们这个年纪的小登总会有点脑残发言的。】
【苗苗:是的,阿衍都给我们说了,你不能怪他过分兵荒马乱,主要是对手过分强悍——哪怕是非洲的豺狗猝不及防在自己的领地看见一只雄狮也会一蹦三尺高的。】
【蝶:那个摩托车店老板真的很帅……】
【李源:@蝶别添乱了=_=】
【李源:呜呜呜之前阿衍说你也想考摩托车的驾照,等你有空报名,我们一起练车啊!】
【昭:@恐龙妹 同学,他知道错了,给他条生路。】
聊天记录滚的飞快,孔绥面无表情的看完,卫衍看她脸上没多大反应,又看群里认认真真起哄劝架,一窘,飞快把手机朝下扣住:“有点吵,不好意思啊……前面李源约我打球,我才告诉他们说我要来你这边,来和你道歉。”
孔绥抬起头看向卫衍。
卫衍眨眨眼:“我是真的喜欢你。”
阳光透过便利店擦得干净透明的橱窗照射到桌子前,冰柜冷气在嗡嗡运作,面前的少年高大英俊,紧紧拧着剑锋似的眉——
几多真诚可见。
告白也算真心。
收银台后的收营员被少年少女们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吸引看过来,然后又为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惊,眨眨眼“啧啧”地缩回头,心想这就是青春。
“小孔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高中前前后后围着你打转三年,老班都知道了——”
“三年都没看出我是个无聊的人。”
“你不无聊!”
卫衍手忙脚乱地摆摆手,手中手机还在震,他只能又要头昏脑涨的让微信群里的人都别蹦跶了。
“我那天真的是被晒昏头了,讲那种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一起去再玩一次你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我们再试试,好不好——大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哪怕分手,我也不能让你带着不愉快的记忆分手!”
……讲了那么多,最后一句倒是蛮像人话。
孔绥三两口把可乐喝光,易拉罐隔空随手投进回收桶。
“最后试一次。”
她看了他一眼,“我也正在困惑,那天我为什么会答应你的交往请求。”
卫衍点头:“你会找到的。”
“但愿。”
孔绥站了起来,提提踏踏的踩着人字拖,转身推开了便利店。
“后天见。”
扔下这五个字,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整个谈话的过程不超过二十分钟,卫衍坐车来临江市用了两个半小时。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回家后,他几天没发出去的微信消息终于发了出去——
那天说分手后,孔绥就删了他的微信好友,今天才加回来。
……
临江市新开的那家卡丁车兼摩托车赛车场在汽配城那边,为了要占地面积,距离市区很远。
设施很新,设备齐全,整体来说是个合适年轻人消费约会的中端娱乐场所,自从开业来就在临江市这边很有人气。
孔绥到的时候,看到停车场停满了来玩的自驾车,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绿化很差,周围零星几棵树,温度高的能把人烤熟,树上蝉鸣都消失了。
不远处是卡丁车赛道。
整个场地占地面积很大,放眼望去就能看到,除了已经开放营业的卡丁车赛车场和摩托车赛道,后面还有几个半完工式工地。
最前方简略的赛道专供卡丁车新手玩耍,护栏不是那种专业赛道护栏,而是很寒酸的用了一大堆旧车轮胎垒起来作为防护墙……
孔绥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卡丁车上,小姐姐尖叫着,一脚油门焊死般开着车一头扎进轮胎墙——
轮胎墙“轰隆”一下很有视觉效果的倒塌,飞起,弹跳,滚动。
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声热闹非凡。
“——能不能救救我?想健身我自己会去健身房,而不是在四十度的高温下像马戏团的猴一样在这砌轮胎。”
低磁的男音略微沙哑,远远地钻入耳中。
孔绥“……”了下心想惹,这声音未免太他妈耳熟。
一回头便见到熟悉的白色工字背心。
男人宽阔的肩膀暴露无遗,紧绷皮肤因为汗水和阳光晒红散发着浅浅的铜色,蓝钻石耳钉在烈阳下绽放夺目火彩。
江在野抬起头,猝不及防与满脸呆滞的少女四目相对。
三秒后……
两人双双因为觉得过分晦气,同时挑起眉。
今天也发200红包嗷嗷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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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