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等久了,肯定会迫不及待。”徐言并没否认他想见到陆谨的事实,眼尾勾着完美而浅淡的笑,像艺术品。
陆谨眼眸失焦,他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张脸,不知不觉间又看得愣了神,直到徐言再次说话才反应过来:
“不能进去吗?”
陆谨这才看向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已降下小雨,虽然海穹有穹顶庇护,淋上一些也不会生什么大病,但多少有些不礼貌和不健康。
于是陆谨欣然应下,刚好自己也有不少事情要问。
徐言再度将双手揣进包里,顺理成章地尾随陆谨进了集装箱改造的小屋——
屋内陈设他十分熟悉,简陋又简单,四只脚都有些劈叉的床,一眼望过去屈指可数的家电,一目了然。
徐言有些戏谑地想,住在陆谨家的人一定不会找不到东西。
因为稍微扫一眼就知道整个房间有哪些物件,是贼看了都要留信用值的程度。
徐言眼神掠过房间里的每一寸,最后落在陆谨那张又瘦了一小圈的脸上。
短短半个月未见,他又在原本削薄的基础上又少了一圈肉,甚至无需仔细看,都可以一眼望见陆谨脸侧的凹陷和凸起的颧骨。
和研究报告里写的一样,融合会消耗一个人的生命力和精神力,相当于是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粉身碎骨。
徐言越看眼神越深,看陆谨操忙收拾杂物的背影,双手抱臂单侧靠在墙上,冷不丁地问:
“吃饭了吗?”
他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喜欢带着答案问问题。
陆谨收拾完东西,回身狐疑地看一眼徐言,以为是他饿了,挑眉道:“你没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但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
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后院种的几颗有机菜。
“没关系。”徐言露出一个很真诚的笑,像是真的不介意陆谨吃的到底有多糙。
陆谨见状也不客气,直接从后院把几颗培育不易的蔫儿巴青菜连根拔起,很奢侈地招待了徐言。
要知道在当下海行星的环境下,非专业培育植物的难度极大,就算是在整个星际最繁华的海穹,平常生态环境依旧不足以支持种出植物。
可见陆谨对这几颗蔫儿菜的上心程度。
徐言还是靠在墙上,看陆谨起锅劳作的身影和放在案板上的青菜,又道:
“种这几株,你花了很多心思。”
陆谨知道徐言说的什么,略微瞥眼扫过青菜,一边笑一边起锅:
“都是我闲着没事种的。现在吃的全是混合流食,那玩意儿顶多算个生命体征维持餐,太难吃了。我又买不起城区里的高档食物,就自己种了打牙祭。”
照理说培育的成本要比直接买高不少,很显然陆谨一定是用了更便捷的方法去养活这些植株。
徐言眼神落在陆谨翻动锅里食物的手上,追着陆谨的话尾问:
“用的什么培育方法?”
陆谨有些好笑地转向徐言,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是先征求意见:“你真的要听吗?”
就不怕听了吃不下去?
这句话本来还有后半段,但陆谨还是想保持答案的惊喜感,所以没有说出口。
“当然。”徐言不和陆谨作对时意外配合,很捧他的场。
“猫粪。”
陆谨甚至没等徐言话音彻底落下,便将答案宣之于口,刚好青菜也烹饪完成。
他掐准了时间不给徐言反悔的余地。
然而徐言却没发表任何意见,也没体现出任何嫌恶或不适,另辟蹊径道:“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些种子。”
这让陆谨实打实惊讶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徐言,好奇调侃道:
“徐究员在种植方面也颇有建树吗?”
徐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走到餐桌前同陆谨坐下,不着边际地说:
“你对我的敌意少了很多。”
陆谨单手替徐言开了一罐小麦啤,听到徐言这么说过后轻笑两声,眼尾弦月似地弯起,回答得很轻松:
“因为你救了我。”
徐言没说话,一双眼很认真地停在他脸上,像是要把陆谨整个人看化,看透。
陆谨看徐言还没放弃追问,于是丝毫不掩饰地迎上他目光,也学着徐言的样子,认真郑重地解释:
“我不是个很爱记仇的人,你也救过我不止一次,即使总是把我推进火坑里。”
“但我最近又仔细想了想,好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互惠互利的。”
“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和大额信用值。”
陆谨喝一口啤酒,指腹划过啤酒瓶身,一小片水渍被抹平,他的手微微用力握住,说出思考许久的答案:
“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对你有敌意。但这不代表,我对你的怀疑会减少。”
欧帕图和阿佑的生活的确在徐言来之后得到了改善,这点陆谨不否认,也会继续和徐言合作下去;但关于徐言的身份,徐言的背景目的乃至一切……
陆谨无法不好奇。
“所以,”徐言放下碗筷,湛蓝的眸泛着光彩,貌似早已在等待陆谨说出这句话: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陆谨脸色没太大变化,也放下碗筷和徐言对视。
他早知道徐言这次来肯定不是来自己家里蹭饭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在等自己先开口,然后回答既定的答案罢了。
相反,要是自己不开口,徐言也绝对不会再提。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也是徐言得利。
反正怎么看下来,徐言都不会亏。
这手算盘打得,陆谨无奈笑着,自愧不如。
“首先,你说’融合‘需要强刺激的事物催化,要么战斗,要么药物。”
“而我在战斗之前就已开始‘融合’,所以这足以证明,你一定给我使用了后者。”
“刚好那支3S异能怪血没了。”
陆谨笑得有些牵强,几乎是吊着嘴角在说话,眼神翻滚着徐言看不懂的情绪。
他放在餐桌上的手微微蜷起,似是默许了陆谨的推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淡笑着等待陆谨的下文。
“所以早在研究所遇到你的那天,你就料到会在β星发生这些事。”
陆谨想这些的时候,脊背总是很凉,徐言的城府深到让他觉得发指。
万事万物逃不脱他的妙算,一切相关的牵涉进计划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我并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连行动都不坦诚,就不怕有变故吗。”
说实话,陆谨对这件事是气愤的,毕竟身为合作方,他连这点知晓权都没有。
徐言甚至在做之后也没提醒他一句,完全没把他当成合作者来看。
他的忍耐次数也很有限,徐言这样无非是在不断消磨他的耐心。
如果这项问题不得到解决,那他们之间的合作就不可能成立,总有一天所有症结都会全面爆发。
这很可怕,也同时让陆谨想到一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促就了现在的徐言?
是幻境里发生的那一切吗?
“有变故。”
徐言两手并在一起,修长的手指交叠于指缝,手背上血管青筋清晰可见,苍白而有力,再一次勾走陆谨的眼神:
“时慎行是这场行动的意外。”
陆谨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毕竟自己要是莫名其妙死了,那徐言的心血可能就白费了:
“也对,如果我死了,你的计划会瘫痪。”
徐言并不否认,指腹在手背上敲了两下,眼底笑意深沉,声音有些低哑,带了些缱绻的味道在里面:
“下一次,”
“在行动之前,我会说明。”
海穹这座城的夏天,就连晚风都带着醉人的味道,陆谨手里握着的啤酒罐底积了一圈水痕,他的指尖被濡湿,泛着细碎的光,脸似乎因为酒精原因有些发红。
到底是他酒量变差了。
陆谨眼神放空,整个人好像进入了某种神游天外的状态,目光直接跳过徐言的脸飞向门外赤红的晚霞,然后他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脉搏。
酒气有些蒸腾,一阵温热的晚风扑在陆谨脸上让他回神,他这才尴尬地摸了一把后脑勺,嘴上却很游刃有余:
“那看起来我在徐究员的眼里,还算是个很重要的……合作人了?”
徐言没搭话。
陆谨也不再继续这个可疑的话题,刻意模糊了幻境里A100的称谓:
“我还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我在幻境里会那么执着地救一个人,这不合常理。”
甚至他现实醒来后还是会有心痛和遗憾的感觉,看着A100,他再无法思考,只想救出对方。这不是陆谨一贯的作风。
徐言推了推眼镜,嘴角噙笑,貌似在回忆一件很可笑的事,这让陆谨内心隐隐泛起不安。
也刚好被陆谨赌对了,这的确是一件离谱又好笑的事——
徐言说,他胃里被那只异能怪灌入了怪物卵,幻境的作用就是让他心里产生对卵的怜悯,从而促使卵在其腹中扎根,顺利生产。
简而言之就是,陆谨曾怀过孕,而让其怀孕的对象并非人类。
再听他妈晚饭都要吐出来了。陆谨听得想掐人中晕过去,觉得离奇又荒诞:
“那我幻境里的那个人最后用死把我唤醒是什么意思?嫌我的身体不合他口味吗?”
“进入幻境本需要用现实空间做媒介,那只异能怪本就可以扭曲时空。所以不排除你的幻境里会出现时空之外的人的可能。”
“至于是谁,只有你知道。”
徐言解释时眼睛一直停在陆谨的发旋上,他的眸光描摹着夕阳下陆谨的每一根银发,好像每一根都蕴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答案。
陆谨抬脸时,徐言刚好和自己对上眼神。
沉吟片刻后,陆谨纵使觉得再离谱,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行吧,徐究员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
他到底没戳破A100和徐言的关系,因为陆谨总感觉有些问题得他自己去追寻才能得到答案,而徐言的答案也不一定可靠。
真假参半,也一定只会说他想让陆谨知道的东西。
他已经决定找K。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盘旋在心底的疑问想通过徐言知道:
“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吗?”
他们都曾被改造过,命运让他们聚在一起,也让他们在这场局里再无法抽身。
所以陆谨很想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相同与否。
是否都是为了追溯当年一切。
这个回答,陆谨等了很久。
久到外面星河漫天,久到他都认为徐言不会回答后,对方才徐徐开口,声音和夜色一样沉:
“我们的目标一样,却有各自的终点。”
“陆谨,既然你决定参与其中,就应该更加了解过往。”
“这场游戏,很残酷。”
残酷到需要人用命做赌注,残酷到他睁眼闭眼都看不到未来。
徐言终究没说出口后面的话。
陆谨像是读懂了他话中的隐喻,垂头若有所思许久,最后也只是轻轻地笑着,看不出无奈或辛酸。
夜色浓郁,徐言于门前和陆谨道别,蓝眸如海,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
陆谨五指提着啤酒,半身倚在门前,悠哉游哉地向他摆手:
“徐究员,合作愉快。”
徐言付之一笑:“合作愉快。”
离别总需要一个人先开口,陆谨没有多留徐言,率先做了道别的人:
“那……下次见?”
徐言没有回答,笑着旋身隐入夜色,直到走远后,才默默地回答早已散在风中的话。
下一秒,终端铃声响起。
那一头是游星繁的声音:
“今晚不是说好来PASHA吃饭说事吗?你迟到一小时了。”
徐言单手揣在白褂兜里,笑意渐散:
“有事,来不了。”
“……什么事?”
“吃饭。”
游星繁:“?”
游星繁:so?
你们两个人就这么水灵灵地放了我鸽子????[愤怒][愤怒][愤怒]
(来了,这章比较长,开始走感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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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