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日晚上还被杂耍人的火把吓得不轻,今天已经敢主动扒拉着时雨。一路上墨倾瞧见什么好奇的玩意就拉拉时雨的衣领,踩踩他的肩膀,甚至直接去蹭他的脸,然后就会墨倾看向哪,时雨就走向哪个摊铺。从裁缝铺到青澈轩,并不算长的一段路被拉
等两人回到青澈轩时,天色已经黑透,时雨的臂弯中亦多了不少东西。
小二极有眼力见地把东西都接了过来,将时雨引到楼上早已备好的雅间。
此雅间朝着东面临街的方向,窗棂洁净,视野开阔,抬眼便能看到升起的明月,俯瞰楼下便是因着节日而熙攘的人流。又因是处在高楼,隔绝了街上行人偶有好奇打探的目光,在此赏月吃茶最适合不过。
见时雨的神色还算满意,小二连忙上前问道:“小厨房的火候一直都备着,您看是这会儿就传菜,还是先吃些茶点。”
“裁缝铺的东西送来了么。”时雨把墨倾放到窗边花梨圆桌上,随手拿起一块桌上的果干喂给他。
“刚送来,正整准备送去您的厢房。”小二回答。
“先把东西送过来,让厨房继续候着。”时雨吩咐道。
小二掩门退出,刚退出就听到屋内似是有瓷器碰撞的声响,好像打翻了东西,想到掌柜特地提点过这位贵客不喜被打扰,便驻足在雅间外等了片刻,见里面没传来要招呼人收拾的动静,这才转身离开。
雅间里,墨倾再一次跳到时雨的怀里,嘴里哼唧个不停,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来刚才墨倾吃完果干就站在桌上玩,尾巴摔动时不小心略过温酒的烛台,烧到了一小撮尾巴毛,就快烧到皮肤的时候,墨倾察觉到了不寻常的热意,立刻就往时雨的怀里拍,慌乱中撞到了几个被子,才惹出动静。
烛台本是放在四面镂空的底座中,火苗上面有酒壶瓶身挡住,周围一圈的镂空也俱是小孔空洞,只用作通风助燃,寻常孩童的手指也未必能插入小孔中伤着自己。可墨青的尾巴毛又长又软,扫动中一不留神就有几缕溜进烛台中。
好在火苗只是撩黑了一点尾巴尖,没真切伤到皮肤,看着怀里这张委屈的小脸,时雨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养到雪白的毛茸团子,现在又给自己点上了一点墨,只得抱在怀里,又是好一阵哄。
直到小二再次折返,把裁缝店里的衣服送到雅间。
时雨继续哄道:“试试下午买回来了新衣裳,穿好了咱们就吃晚饭。”
分明又是在劝自己练习化形。
刚被哄好的墨倾再一次低下了头,开始抱着自己被烧坏的尾巴一遍遍地舔舐梳理,装作没听见时雨说话。
时雨也不戳破,只是打开桌上的一个锦盒,悠悠道:“听掌柜说今日刚到了一篓子新鲜湖蟹,各个都有一斤大小。我还专门让厨房准备了两套拆蟹工具,准备吃饭时教你用的。但是你这个样子怕是一件都用不了,那只能都我吃了。
听到此话,墨倾团着尾巴,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几眼桌上的器具,又偷瞟时雨但笑不语的脸色,正要尝试凝神运气时,那只温暖的手再一次摁在他的头顶。
时雨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雅间一角的屏风:不可以哦。化形要在没人能瞧见的地方才可以做。”
墨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之先应和着时雨,答应他的话准没错。
“想试试哪一件,穿上了我就吩咐厨房传菜。”从裁缝铺里一共挑了三套衣服回来,时雨以退为进,只要墨倾换上一件就行。
墨倾跳到一件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纹样的淡青色长衫。
时雨会意,连衣服带团子一起抱到屏风后的椅子上,揉了揉他的脸:“这次自己穿,有不会的再喊我”
屏风后面不时传来窸窣动响,时雨也不询问,只是耐心候着。期间,小厨房一件开始陆续上菜。
回忆了许久时雨帮他穿衣服的样子,从屏风后面出来时,时雨夸道:“好俊俏的小郎君。”
说着,便走上前为他整理对崴的衣襟,没没系好的衣带。
墨倾配合着时雨的动作,微微扬起脖颈,目光正好看向时雨的一双笑眼,琥珀瞳色下敛的样子让墨倾想到了从前。他还只是一只小雪貂,不咸山的凉风夕阳里,满山坡的向日葵,娓娓盛开着,垂眸望着天际最后一缕阳光。
向日葵突然动了起来,把墨倾拉到圆桌前坐下,半蹲在他身边,拿过一张软垫放在地上下,时雨的笑眼中有一起歉意:"是我大意了,忘了给你买鞋袜。"
赤足被人握在手心中,墨倾想要蜷起脚趾收回足弓,却被时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放松,让我量量尺寸。”
“嗯。”墨倾依言照做。
时雨伸出一只手让墨倾整只脚踩在他的手掌和小臂上,另一手握住脚踝比划一番后,才把墨倾的双足放在软垫上:“我这就命人去买。”
唤来小二又吩咐了几句后,时雨亲自端着一个盛水的铜盆放在圆桌上,对墨倾道:“把手伸过来。”
墨倾就近递过一只手。
“两只手都伸过来。”
温水没过手背,时雨拿起一旁的皂角在掌心揉搓,演示应当如何使用,洗净后,又拿起毛巾为他擦干:“以后都要先净手,再吃饭。”
“好的!”终于可以吃饭了。
时雨从蒸笼在取出肥美的螃蟹,在两人身前的骨碟各放上一只。举止优雅地拿起拆蟹工具,一步步地教墨倾使用。
套工具使用完毕后,时雨面前的壳是壳、肉是肉,一整只螃蟹拆得干干净净,反观墨倾眼前的骨碟,碎壳和肉渣弄得到处都是,勉强能看出这是在拆一只螃蟹。
在屏风后面换衣服时螃蟹香味已经勾了他许久,墨清倒是不嫌自己拆得难看,反正拆成什么样最后都是要吃到嘴里的。
正要拿起调羹品尝时,时雨伸过来一只手,抽走他的骨碟,把自己那份换到墨倾面前:“你吃我这个。”
自己吃什么样的他不在乎,但是看到那碟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在时雨面前时,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时雨吃的东西就应该和他这个人一样,精致又好看才对。
急得墨倾脱口而出:“我的这个乱,不要换。”
正要抬手把两碟东西换回来时,时雨已经拿来放在一旁的香醋和姜丝,拦住墨倾的动作,把调好佐料放在他的面前。夹起一块黄澄澄的蟹膏蘸了蘸,喂到墨倾嘴边,不疾不徐道:“你试试蘸着这个,会更好吃些。”
面对时雨夹来的食物,墨倾早已经不做思考就会张嘴咽下。
螃蟹的鲜,醋的酸,姜的辛,三种味道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层层递进,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这样很好吃吧。”时雨笑眯眯地问。见墨倾连连点头,便继续哄道:“那你试试自己拿筷子吃。你看蒸笼里还有那么多螃蟹,等会帮我拆一个蟹钳,可以吗?“
听到这么说,墨倾也就不再纠结,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筷子,认真品尝起蟹肉来。
等拿到第二只蟹时,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完整的蟹钳,淋上点点香醋后,给到时雨面前。
“谢谢墨倾。”接过蟹钳,时雨拿起已经温上许久的酒壶,为自己到了一杯,又给墨倾的杯盏中添上一点,“这是黄酒,你要尝尝吗?”
望着杯中略有浑浊、冒着热气的液体。墨倾认真饮了一小口,发涩的口感让他赶紧放下酒杯。
皱眉的模样让时雨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又给他倒上了热茶:“不喜欢就漱漱口。”
“不好喝,我要喝蜂蜜水。”墨倾抗议。
“好好好,这就来弄。”时雨拿出蜜蜂来为墨倾调好,两人一边吃着满桌佳肴,一边向墨倾讲述关于中秋的种种传说。
“桂树真可怜,每天都要被吴刚砍。我在山上就从不乱咬银杏树叶。”墨倾嘴里嚼着一只猪肘,言语含糊道。
时雨心想着,后山上其他的鸟兽虫植你可都没少霍霍,面上却是笑着肯定道:“所以墨倾是好孩子。”
嘴角沾着油渍的好孩子听到这话,笑得一脸灿烂。
吃饱后,月亮已经挂上中天,墨倾的脸颊已是绯红,一会靠在窗边看街上往来的行人,一会又看看月亮再看看时雨,来回比划着什么。
这样子分明是,醉了。
时雨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口黄酒就能把他喝醉。
拿出手帕先给墨倾把脸擦干净,见人还算乖巧,又拿来已经买回来的鞋袜想要给他穿上。
“脚抬过来。”时雨指向自己的膝盖。
酒精的作用下,墨倾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动起来了。要他抬脚自然是乖乖照做,只是两眼焦距散了,软绵绵的一脚,直直踩到时雨的胸口上。
“下次一定不给你喝酒了。”时雨握住泛着粉色的脚踝,给他穿好袜子后,直接从软垫上把另一只脚也拽过来。
“嗯,不好喝,下次不喝了。”墨倾乖顺地接过话。
好在墨倾虽然酒量极差,但是酒品显然很不错。
一不发疯,二也不折腾人。时雨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扶他回房间时也只是腿脚发软,这个人都挂在时雨身上。
看到墨倾几乎是挂在时雨身上走出雅间时,小二吓了一大跳!
掌柜早就交代过时雨是今晚贵客中的贵客,他便格外留意这个雅间到动静,如今有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底下进了房间,竟然毫无察觉,想到此小二惊出一身冷汗。
又见贵客怀中的少年唇红齿白,腰肢细软,举止更是亲昵黏人,小二稍稍松了口气。
难怪不让自己引进去,年纪轻轻就入了这行当,怕是不好意思见人吧。
把人扶回房间后,时雨守在床边,墨倾明明脑袋昏沉,却一直不肯入睡,闹着要时雨陪他。
“你长大了,得自己睡觉。”时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被子,哄着墨倾。
“我一直都是睡你旁边的。”墨倾不解。被翦染送到太白山后,时雨便在自己的枕头边加了一个墨倾专用的小窝。
“因为那时候你还在生病,现在已经好了。”时雨耐心地解释。
“是不是做貂才可以跟你睡在一起,做人不就行。”墨倾试图刨根究底。
“……”
“快睡吧,不然明天起床你要头疼了。”时雨往床上挪了挪,斜靠在墨倾身旁继续哄着。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后,墨倾这才不再闹腾,蜷在时雨怀里,没过片刻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等墨倾睡稳后,时雨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找店小二又开了一间房。
小二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时雨提了起来。
见他领口微敞,发丝也多了几分凌乱,更是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这般高大俊美的尊贵客人,竟然这么快!
听闻这种人脾气甚是古怪。可千万别刁难他这个小跑堂的,被掌柜罚月钱。
小二心中忐忑,面上仍是努力保持镇静,领着时雨到离墨倾不远的厢房,确认无需服侍后,赶紧告退离去。
时雨见他脸色奇怪,只当今天中秋店里生意好,上上下下都累得慌,便没做多想。
眼下,更令他思虑的还是墨倾。
还只是一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