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最后一节大课刚结束,纪寻还没来得及收拾书包,门口就多了尊大佛。
江雨眠靠在门框上,白T恤牛仔裤,简单得要命,却也惹眼得要命。
路过的女生都在偷瞄,甚至有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假装系鞋带。
“查到线索了。”他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废话。
纪寻心头一跳,立刻问:“是什么?”
江雨眠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朝走廊尽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先去吃饭,再晚食堂就没菜了。”
两人并肩走向食堂,一路上,纪寻感觉自己快要被周围的目光戳穿了。
平时他来食堂吃饭,就像个隐形人,根本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可今天,他觉得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无数道视线黏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纪寻知道,这骇人的关注度全是因为身边的江雨眠。
这个男人,仅仅是存在着,就能成为绝对的焦点。
纪寻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反观江雨眠,却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几块钱一份的饭菜,动作优雅、神态从容,硬是把喧闹嘈杂的大学食堂,吃出了米其林餐厅的感觉。
纪寻恍惚间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口袋里掏出刀叉和红酒。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两人从食堂出来。
江雨眠忽然开口问:“你考驾照了没?”
纪寻愣了一下,老实回答:“高考完的这个暑假学的,驾照刚拿到,不怎么熟练。”
“没关系。”江雨眠说,“有就行。”
他领着纪寻来到学校的地下车库。
一辆香槟色的SUV孤零零停在角落,车身线条流畅,一看就不便宜。
“滴滴。”车灯亮起。
江雨眠把车钥匙抛给纪寻,“你开。”
纪寻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敢,我拿到驾照以后就没碰过车,手生得很。”
江雨眠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给纪寻拒绝的机会。
“自动挡,那是刹车,那是油门,分得清就行。”
“可、可我不知道去哪啊,我不认识路。”纪寻做着最后的挣扎。
江雨眠把手机导航打开,架在出风口上。
“跟着导航走。”
纪寻看着手机屏幕上规划好的路线,彻底没辙了。
他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你不自己开?”
车厢里沉默了两秒。
江雨眠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理直气壮地吐出四个字:“我没驾照。”
纪寻:“……”
硬着头皮上吧。
纪寻颤颤巍巍地发动车子,手心全是汗,方向盘滑腻腻的。
“前方路口左转……”导航机械的女声响起。
纪寻猛地一脚油门,车子像头受惊的野猪窜了出去。
“慢点。”江雨眠抓紧了扶手,声音紧绷。
“我也想慢啊!”纪寻吼回去,脚下一慌,又是一脚急刹。
惯性带着两人猛地前倾,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
这一路简直是灾难片现场。
起步挂在N挡,油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虽然车是自动挡,但也差点憋死。
变道不打灯被后车狂按喇叭,红绿灯前急刹点头。车子在马路上画着龙,像是喝了二斤假酒。
纪寻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交代在路上了,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眨都不敢眨一下。
反观副驾驶那位。
刚开始还能保持高冷,后来干脆闭上了眼,脸色越来越白,眉头锁得死紧,一只手死死抓着车顶扶手,指节泛白。
终于。
“目的地已到达。”导航的声音宛如天籁。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发出“吱”的一声惨叫。
纪寻长出一口气,感觉灵魂重新归位,瘫在座椅上不想动弹。
“到了。”
他转头看向旁边。
江雨眠没动。
那张原本冷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张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那个……你没事吧?”纪寻小心翼翼地问。
江雨眠在座位上僵了足足半分钟,才颤抖着手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
“砰”的一声巨响,车门被狠狠甩上。
江雨眠扶着路边的树干,背对着纪寻摆了摆手,浑身散发着一股“别理我,我想静静”的低气压。
纪寻缩了缩脖子。
完了。
把人开晕车了。
这下梁子结大了。
……
这里是青屿市的奥体中心。
巨大的银灰色建筑像个趴在地上的钢铁巨兽,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停车场角落。
江雨眠背靠着冰凉的车门,闭着眼,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平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这会儿更是白得像刚刷过腻子的墙皮,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软趴趴地贴在鬓角。
纪寻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双手贴着裤缝,站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喘。
他很确定,刚才那趟堪比生死时速的驾驶体验,把他生平第一位乘客给整不会了。
过了许久,江雨眠才终于缓过劲来。
他睁开眼,看向纪寻,那张漂亮脸蛋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常乐的手机消费记录里,国庆期间有一笔大额支出。”
他声音有点飘,像是踩在棉花上,但这会儿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漫展门票,地点就是这儿。”
纪寻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敢多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篮球馆。
馆内空荡荡的,脚步声踩在地板上,回音撞得人心慌。
场馆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看着四十来岁,身上那件格子衬衫洗得发白,领口还磨破了边。
他手指间夹着根烟,正吞云吐雾,脚边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
看见他们进来,男人动作一顿,赶紧把烟扔地上踩灭,又用手在身前狂扇风,试图驱散那股呛人的烟草味。
“齐叔。”
江雨眠走过去,刚开口,就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被叫“齐叔”的男人一脸懊恼,手足无措地想去拍江雨眠的背,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纪寻。
“这就是你提到的那个同学?”
“咳咳……嗯。”
江雨眠咳得眼尾泛红,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睫毛上,看着令人心生怜惜。
“他叫纪寻。”
纪寻赶紧鞠了个躬:“齐叔好。”
齐怀天上下打量着纪寻,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过了好几秒,他才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你好,听小眠提过你,你很厉害。”
纪寻:“……”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号。
他厉害?
哪里厉害了?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纪寻刚想谦虚两句,或者问个清楚,齐怀天已经转过身,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江雨眠这会儿总算止住了咳,他直起身,环顾四周。
除了几排落灰的座椅,这地方干净得连个垃圾袋都找不到。
“已经过了两个礼拜,这里都收拾干净了,应该查不到什么线索。”
齐怀天指了指旁边的女人,“没错,所以我直接找来了这里的负责人,让她带我们去看看监控。”
旁边的女人点点头,没说话,领着三人往二楼监控室走。
监控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屏幕上跳出十月二号的画面。
那天是漫展,场馆里人山人海,各种颜色的假发和奇装异服挤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纪寻趴在屏幕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怕漏掉一帧画面。
没多久,他在人群里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胖胖身影。
常乐穿着那件他最宝贝的限量版T恤,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周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镜头跟着常乐移动。
他跟几个漂亮的Coser合影,又去摊位上买了本子,看起来开心得要命,完全就是一个死宅的快乐假期。
直到——
一个女生拦住了他。
女生手里拿着个粉色的拍立得,似乎是想给常乐拍张照。
常乐这种万年单身狗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剪刀手比得飞起。
闪光灯亮了一下。
女生拿着刚吐出来的相纸,并没有给常乐,而是笑着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常乐也没在意,乐呵呵地继续逛。
“停。”
江雨眠突然出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跟着那个女生。”
操作员立刻切换镜头。
画面里,女生拿着那张还未完全显影的照片,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走向场馆最偏僻的西南角。
那里挂着一块巨大的黄色布帛,看着像是某种装饰,又像是为了遮挡什么杂物。
布帛上密密麻麻钉满了照片,远看像是一块长了癞疮的皮肤。
女生走到布帛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长长的钉子,对准照片上常乐的脑袋。
高举,落下。
动作狠戾,没有半点犹豫。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纪寻脑子里自动补上了“噗嗤”一声闷响。
照片被死死钉在黄布上。
做完这一切,女生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手转身离开,融入了欢笑的人群。
周围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角落里这诡异的一幕。
“放大那块布。”
江雨眠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冰碴子。
镜头拉近。
再拉近。
屏幕上的像素块变得粗糙,但依然能看清那块黄布的质地。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布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油腻感。
隐约可见,布的背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线条。
像蛇,又像某种古老的文字,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找到了。”
江雨眠盯着屏幕,语气平静得吓人。
齐怀天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
“可惜了,这漫展结束都半个月了,那些照片估计早被当垃圾处理了。”
江雨眠侧过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没说话。
但齐怀天觉得脖子后面一凉,赶紧闭嘴,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当我没说。”
一行人走出篮球馆。
太阳已经偏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纪寻站在车旁,手心有点痒。
刚才那一路虽然惊险,但那种掌控方向盘的感觉……居然有点上头。
而且回程的路他熟啊!
这把肯定稳了!
他搓了搓手,满眼期待地看向江雨眠,疯狂暗示:“那什么,钥匙……”
江雨眠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滴。”
订单生成的提示音响起。
“叫了代驾。”
江雨眠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平淡,“五分钟后到。”
纪寻:“……”
刚燃起的小火苗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连个火星子都没剩下。
他耷拉着脑袋,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金毛,乖乖跟在江雨眠身后。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
代驾大哥车技娴熟,一路四平八稳地把车停进地库,连个急刹车都没有。
电梯里。
数字缓缓跳动。
江雨眠靠着轿厢壁,脸色比去的时候好看了不少。
“叮。”
楼层到了。
江雨眠没动,只是偏头看了纪寻一眼。
“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宿舍。”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晚点联系。”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纪寻的视线。
看着紧闭的金属门,纪寻抓了抓头发,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这就……完了?
那常乐怎么办?
纪寻叹了口气,转身朝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