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
像被扔进了深海,四周全是死寂的水压,挤得人喘不过气。
纪寻觉得自己成了一粒尘埃,飘在没有边际的虚空里,连手脚在哪都感觉不到。
死了吗?
大概是死了吧!
不知飘了多久,远处忽然裂开一道缝。
光像利剑一样刺进来,扎得眼球生疼。
接着是声音。
一开始像隔着厚玻璃听人吵架,嗡嗡隆隆的,听不真切。
慢慢地,那层膜破了,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社长你没事吧?干嘛要他救?”
是个女人的声音,语速很快,透着股不耐烦,“这人只是个NPC而已,没必要为他冒这么大的险。”
“老白你别急嘛。”
一个懒洋洋的男声接过话茬,听着就像那种天天翘课打游戏的坏学生。
“老大做事自有分寸。再说了,我赌五毛,这货绝对不是NPC。”
“你怎么知道?”
“直觉,男人的第六感。”
“滚~”
争吵声越来越大,吵得纪寻脑仁突突直跳。
“都闭嘴。”
第三个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冷得像冰块撞击玻璃杯,瞬间把另外两人的嘴给冻上了。
“他是活人。”
“活人?怎么可能?他身上没有被标记,怎么混进来的?”
“等他醒了,问问就知道了。”
“诶诶,老大,你看,他眼皮动了!”
脑子里像被扎进了一根烧红的钢针,剧痛让纪寻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费了老劲才勉强撑开一条缝。
逆光。
三个人影围在头顶,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脸。
“醒了?”
那个冰块嗓音的主人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纪寻喉咙里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干涩得要命。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破风箱似的喘息。
记忆像潮水一样倒灌回来。
手术台、无影灯、冰冷的刀锋抵在肚脐上的触感……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顾不上回答,疯了似的伸手去掀自己的衣服。
手在抖,衣服料子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撩开。
肚皮光洁,白得晃眼。
没有血,没有刀口,更没有那朵恶心得让人想吐的黑花。
活……活下来了!
是他们……救了自己?!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他就对上了三双探究的眼睛。
两男一女,看着都很年轻,穿着打扮跟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个被称为“社长”的男生,眼神冷得吓人。
纪寻咽了口唾沫,嗓音哑得厉害:“我叫纪寻……青屿大学计算机系大一新生。今晚跟我室友常乐来这儿参加一个线下真人体验活动。”
话音刚落,空气突然凝固了。
那个叫老白的女生挑起眉毛,和旁边的懒散男生对视一眼,表情古怪得像吞了只苍蝇。
懒散男生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青屿大学、计算机系、大一……交代得这么清楚,看来意识很清醒嘛。”
纪寻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直发毛。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这帮人到底什么来路?
但他没空细想,常乐还在那鬼地方躺着!
他一把抓住那个冷面男生的冲锋衣下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拜托你们,救救我的同学,他还在厂房里面。”
冷面男生低头,看着那只死死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没躲。
“你进过那间厂房了。”他淡淡开口,用的是陈述句。
纪寻用力点头,“进去了。”
“看见里面的东西了?”
“嗯!”纪寻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里面全是棺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RPG游戏,他们把学生骗过来,在他们身上做实验!”
冷面男生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纪寻的手背,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你现在能走了吗?”
纪寻立刻挣扎着坐起,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但他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能走。”
“好。”冷面男生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带我们去找你同学。”
……
废弃厂区像个巨大的迷宫,阴森的风穿过破败的墙洞,发出呜呜的怪叫。
纪寻凭着之前逃命的记忆,领着三人狂奔。
到了。
那扇沉重的铁门敞开着,门口守着几十个黑衣人,像一排排墓碑。
“人太多,硬闯费劲。”
懒散男生吹了声口哨,扭头冲队伍里唯一的女生挤眉弄眼,“老白,看你的了?”
老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身形却像鬼魅一样晃进了旁边的阴影里。
懒散男生也不含糊,脚尖一点,窜上了另一侧的房顶。
几秒钟后。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塌了。
黑衣人们瞬间躁动起来,朝着声源处涌去。
“走!”
冷面男生低喝一声,抓着纪寻的胳膊,趁着混乱的空档,像两道影子般滑进了半掩的货运大门。
再次踏入这间厂房,那股腐烂的铁锈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纪寻胃里一阵翻腾。
灯光惨白。
无数口黑漆漆的棺材大敞着,像一张张等待进食的巨口。
纪寻强压下呕吐的**,在棺材阵里疯跑。
常乐!常乐!
他在心里默念,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一口棺材。
终于,在角落的一片阴影里,他看到了那堆熟悉的肥肉。
“在这!”
纪寻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也顾不得疼。
常乐光溜溜地躺在棺材里,胸口还在起伏,像是睡死过去了。
但他肚子上的景象,让纪寻瞬间头皮炸裂。
那朵花,变大了。
原本只是个花苞,现在已经半开,黑紫色的花瓣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表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粘液。
根茎深深扎进肉里,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底下的血管像蚯蚓一样突突乱跳。
冷面男生走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锁死。
“晚了。”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纪寻身上。
“什么叫晚了?拔出来啊!这玩意儿还在动!”纪寻急得想伸手去拽,却被冷面男生一把扣住手腕。
“别碰。”
男生的声音冷得掉渣,“这是‘肉胎花’,高危寄生体。一旦扎根,根系就和宿主的心脉连在一起。你现在拔,他当场暴毙。”
“那……那怎么办?送医院?报警?”纪寻语无伦次,手抖得像筛糠。
“没用的。”
男生看着棺材里的常乐,眼神暗了暗,“花一旦开始绽放,神仙难救。”
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决,常乐肚子上那朵妖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噗嗤。
一声轻响,像熟透的果实裂开。
花瓣猛地向四周舒展,露出里面猩红的花蕊。
那哪里是花蕊,分明是一张布满细密利齿的口器!
“嗬——!”
常乐猛地从棺材里弹坐起来。
他双眼暴突,眼白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嘴巴张大到极限,下巴都要脱臼了,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嘶鸣,却吐不出半个完整的字。
生命力在流逝。
肉眼可见的流逝。
那朵花贪婪地吮吸着,越开越艳,越开越大,直到有脸盆大小。
而常乐那身引以为傲的肥肉,像被扎破的气球,飞速干瘪下去。
皮肤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褶皱,紧紧贴在骨架上。
十秒。
仅仅十秒。
那个近两百斤的胖子,变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花谢了。
吸干了宿主最后一点养分,那朵妖艳的黑花迅速枯萎,化作一滩黑水,渗进干尸的肚脐眼里。
“砰。”
常乐直挺挺地倒回棺材,激起一阵尘土。
死不瞑目。
那双干枯深陷的眼窝,正对着天花板,仿佛在质问这荒谬的世界。
纪寻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连尖叫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死了?
那个抢他泡面吃、睡觉打呼噜震天响的常乐,就这么……没了?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不是真的。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该回去了。”
冷面男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回去?怎么回去……”
纪寻茫然地抬头。
还没看清对方的脸,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天旋地转。
脚下的水泥地瞬间崩塌,失重感像一只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所有的画面都在扭曲、拉长,最后碎成无数斑斓的光点。
“啊——!”
纪寻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
“呼……呼……”
心脏狂跳,撞得胸腔生疼。
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刺刺的。
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上床下桌,乱糟糟的书架,堆满袜子的脸盆。
是宿舍。
窗外天刚蒙蒙亮,惨白的光照进来,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脚臭味。
回来了?
纪寻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肚子。
热的,软的。
“妈的……做梦?”
他虚脱般地瘫倒在被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太真实了。
那种被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寒意,那种看着朋友变成干尸的绝望,真实得让人发疯。
还好是梦。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哼歌声从下面传来。
有人?
纪寻僵硬地转过脖子,慢慢探出头,看向床下的卫生间方向。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黄晕的光。
常乐穿着那件印着海绵宝宝的睡衣,正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
那个背影,宽厚,肥硕,熟悉得让人想哭。
“胖子?”
纪寻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还在抖。
常乐没回头,只是哼歌的声音停了。
他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的眉笔,正对着镜子,极其认真、细致地描画着自己的眉毛。
一下,两下。
动作轻柔妩媚,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镜子里那张胖脸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僵硬至极的弧度。
啪嗒。
眉笔断了。
常乐.透过镜子的反光,眼珠子向上翻起,死死盯着上铺探出头的纪寻。
“醒了啊,纪寻。”
他的声音尖细得像个陌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