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黑暗像潮水一样淹没宿舍,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惨白月光,把桌椅的轮廓勾得像贴在墙上的鬼影。
纪寻猛地坐起身,后背全是冷汗。
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咚。
咚。
咚。
沉闷,有节奏,像是熟透的西瓜砸在水泥地上。
声音源头是卫生间。
纪寻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这动静太实了,绝对不是幻听。
这么晚了,谁在里面?
他抓着床沿探出头,脖子伸得老长。
只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开,寒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隔壁床的常乐穿着海绵宝宝睡衣,正站在穿衣镜前,机械地前后摆动上半身,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镜面。
咚。
咚。
镜子在颤,常乐的肉也在颤。
“常乐?”
纪寻嗓子发紧,试探着喊了一声。
撞击声戛然而止。
那个庞大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来,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逆着光,纪寻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大半夜不睡觉,你发什么神经?”纪寻压着嗓子,恐惧散去一些,火气冒了上来。
“热……”
常乐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冒上来的气泡,飘忽,黏腻,“我要开了。”
开了?
什么开了?脑壳开了?
纪寻听得满头问号,只当这死胖子梦游说胡话。
“热就把空调打开,赶紧滚回来睡觉,别在那作妖。”
过了一会儿,隔壁床仍死寂一片。
纪寻心里的鼓点越敲越密,那种不安感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一把掀开床帘,再次探头。
常乐还站在镜子前没动,手里多了一样细长的东西,正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涂画画。
月光偏移,恰好照亮了常乐的手。
那是一支眉笔。
纪寻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没醒。
常乐是谁?一个万年死宅,洗脸只用清水,护肤品全靠蹭,现在居然在大半夜,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这就好比张飞在绣花,诡异得让人想吐。
瞌睡虫彻底死绝了。
纪寻赤着脚跳下床,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扯住常乐的肩膀。
“你特么到底怎么了?中邪了?”
常乐放下眉笔,转过脸。
那张圆润的脸上,挂着一个把脸皮都要撑裂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几点了你出去?去见鬼啊?”纪寻吼道。
“去参加一个线下的真人体验游戏。”
常乐说完,甩开膀子就往门口走。
纪寻脑子里警铃大作,这状态明显不对劲。
他扑上去抓住常乐的胳膊:“什么破游戏半夜玩?不准去!”
这一抓,纪寻感觉自己像是抓在了一块铁板上。
常乐只是随手一挥。
一股巨力袭来,纪寻整个人被甩得踉跄后退,腰撞在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砰!
宿舍门重重关上。
纪寻顾不上疼,胡乱套上裤子,踩着拖鞋就追出门去。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发出幽暗的黄光。
他狂按电梯下行键,心里把常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等到了一楼大堂,他看见常乐正站玻璃大门前,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桩子。
宿管大爷早就睡死过去了,大门的电子锁亮着红灯。
纪寻松了口气,跑过去准备把人拖回来。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响动。
在没人刷卡、没人按开关的情况下,紧锁的电子门,弹开了。
纪寻脚下一顿,眼睁睁看着常乐推开门,高大的身影融进浓墨般的夜色里。
这门……坏了?
“常乐!你给我站住!”
纪寻推门追出去,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前面的胖子根本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常乐平时体测一千米能跑半条命,现在走路带风,步频快得像竞走运动员。
纪寻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没跟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小树林,枯枝败叶踩在脚下咔嚓作响。
前方视野豁然开朗,是学校的大操场。
纪寻猛地刹住脚。
操场中央,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个人影。
有男有女,看打扮都是本校学生。他们像是一群等待检阅的士兵,排列整齐,死寂无声。
常乐走了过去,无缝融入队伍,然后静止不动。
纪寻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心脏狂跳,把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
凌晨两点十五分。
这群人聚在这儿干嘛?集体梦游?还是什么邪教仪式?
去参加那个所谓的“线下真人体验游戏”?
理智告诉他赶紧跑,回去报警或者找辅导员。但看着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胖子,纪寻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回撤的步子。
那是他兄弟,不能就这么把人扔这儿。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两道刺眼的大灯光束撕裂了黑暗。
一辆掉漆严重的面包车轰隆隆地开上塑胶跑道,停在人群面前。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三个穿着黑衬衣、黑西裤的男人跳下车。他们板着脸,皮肤在车灯下白得像纸。
领头的男人冲着学生们招招手,动作轻慢,像是在唤狗。
那些学生动了。
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乖顺地钻进那辆看起来像报废了的面包车里。
纪寻手心全是汗。
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就要轮到常乐了。
冲出去?还是再等等?
就在这一秒的犹豫里,常乐弯下腰,庞大的身躯塞进了车厢里。
车门作势要关。
“妈的!”
纪寻低骂一声,脑子一热,从树后弹射而出。
他像颗炮弹一样冲过跑道,赶在车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侧身挤了进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烟味和汗酸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纪寻挤在常乐身边,周围全是人,肩膀挨着肩膀,腿肉贴着腿肉。
没人说话。
这一车的学生,包括旁边的常乐,都正襟危坐,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活像是一车刚出土的兵马俑。
“常乐。”
纪寻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身边的软肉,压低声音,气音都在抖:“咱们这是去哪?”
常乐没转头。
他只是僵硬地抬起那只肉乎乎的手,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
“嘘。”
借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路灯残影,纪寻看见这胖子的腮帮子绷得死紧,脸上没一点血色。
还没等他再问,屁股底下猛地一颠。
整辆面包车像是踩了弹簧,剧烈震荡起来。
车子下了国道,拐进了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野路。
路况烂得离谱,纪寻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晃得移了位,胃里的酸水直往嗓子眼冒。
窗外黑得像被墨水泼过。
只有车头灯那两束惨白的光,照亮路边张牙舞爪的枯树枝,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鬼手一样挠着车窗玻璃。
不知道颠了多久,久到纪寻觉得屁股都要裂开了,车身终于猛地一顿,熄了火。
哗啦——
侧滑门被暴力拉开。
裹挟着沙土的冷风瞬间灌进来,呛得纪寻咳嗽了两声。
三个黑衣人站在车下,像没有感情的监工,盯着这群“货物”下车。
学生们排着队,机械地往下跳。
借着头顶清冷的月光,纪寻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荒得不能再荒的废弃工业园。
几栋巨大的厂房伫立在夜色里,黑沉沉的轮廓像几头趴在地上的巨兽,压得人透不过气。
地上到处是生锈的钢筋头和碎水泥块,脚踩上去,“咔嚓咔嚓”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纪寻把领口往上拽了拽,遮住半张脸,紧紧贴在常乐身后。
十几个人被黑衣人前后夹击,像是被驱赶去屠宰场的牲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园区深处走。
前方隐约透出一股惨白的光亮。
纪寻眯起眼,努力穿透飞扬的尘土往前看。
那是一栋没有窗户的巨型厂房,敞开的货运大门前,竟然排着一条长龙。
全是学生。
几百号人,像是在等待某种神圣的检阅,死气沉沉地往前挪动。
队伍两侧,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未知的黑色长棍,像雕塑一样守着。
“我靠……”
前面的常乐忽然哆嗦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蝇:“不就是个线下.体验活动吗?怎么来这么多人?”
纪寻心头一跳。
这胖子还能说话,还有逻辑,说明脑子还没彻底坏掉。
“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撤。”纪寻贴着他后背低语,“这地方邪门。”
常乐没接茬,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必须要往那个发光的大门里走。
他们这批人被塞到了队尾。
队伍挪动得极慢,每往前走一步,纪寻心里的不安就加重一分。
那种感觉,就像是主动把脑袋往绞索里伸。
随着距离拉近,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潮湿的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铁锈味。
等到终于能看清大门口的景象时,纪寻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队伍最前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在脱衣服。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是在自家的浴室里。
上衣、裤子、内衣、鞋袜。
她把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旁边的一个金属筐里,然后赤条条地站在了水泥地上。
两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走上前,手里举着高压水枪。
滋——!
冰冷的水柱狠狠砸在女生身上,激起一层白雾。
那女生不躲不闪,甚至还配合地转了个圈,任由那能冲掉一层皮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洗干净了,她就那么**地,光着脚走进了厂房深处。
下一个。
纪寻感觉喉咙发干,手心里全是冷汗,插在兜里的手指死死抠着布料。
这哪里是游戏体验?
这分明是在清洗待宰的猪羊!
队伍缩短得很快。
前面只剩下两个学生了。
常乐已经开始有了动作。
他笨拙地拽住T恤下摆,往上一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然后伸手去解腰间的皮带扣。
金属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这一声像惊雷一样炸在纪寻耳边。
跟着脱?还是跑?
纪寻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珠子疯狂乱转,寻找着逃跑路线。
余光不经意间越过大门,扫进了厂房内部。
只这一眼,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巨大的厂房穹顶下,惨白的荧光灯滋滋作响。
空旷的水泥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排排黑漆漆的东西。
是棺材!
成百上千口棺材,整齐得像是阅兵方阵。
那些被水冲洗干净的学生,正排着队,面无表情地,一个接一个,主动躺进棺材里。
更远处,已经躺好学生的棺材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推着不锈钢点滴架,熟练地将针头扎进那些学生的手背。
鲜红的血回流进管子里,又被透明的药液压回去。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崩断,求生的本能占据了高地。
纪寻猛地伸出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常乐那条光溜溜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拽。
“跑!”
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拖着一脸懵逼的胖子,转身就朝来时的黑暗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