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公安医院精神科走廊的灯光已依次亮起,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清冷的光晕。
东方玄宴最终还是没有让柳钊去指认他的母亲。
她站在治疗室的单向玻璃后,看着少年安静收拾书包的背影。他长高了不少,肩线有了清晰的轮廓,曾经被恐惧和失语笼罩的眉眼,如今沉淀下一种过早成熟的内敛。
他或许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在燕北公安局的人来接他出院,给予他全新身份和妥善安置的那个下午,柳钊将一封厚厚的信塞进了东方玄宴手中。
“东方医生,”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这个,交给该交给的人。”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却因里面承载的内容而显得沉甸甸。东方玄宴没有当场拆开,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关节的微颤和不容错辨的决心。
“保重,柳钊。向前看。”
“您也是。”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融入那片代表着“安全”与“新生”的光明之中,东方玄宴立刻转身,脚步迅疾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咔哒锁上。
她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这才就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中的内容。越看,她的眼神越是冰冷。这不仅仅是少年破碎记忆的拼图,更是指向迷雾深处核心罪证的、带着血泪的揭发!
必须万无一失。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特制的防水防拆密封袋,将厚厚的信纸小心地装入、压出空气、封紧封口。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利落地撩起白大褂和裙子,将密封袋紧紧裹住大腿。
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拿出备用的医用胶带,以专业且毫不留情的手法,一圈一圈缠绕固定,力求紧贴肌肤,不留任何可能在行动中移位或发出声响的空隙。胶带拉扯着皮肤和毛发,带来细微而清晰的刺痛感,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她只发了四个字:
「接我,紧急绝密。」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
几乎是在接通的第一时间,她语速极快,清晰地说道:
“龙哥,看短信。”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她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所有的信任与默契,都压缩在这五个字和随之而来的行动里。
她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
大腿上被紧紧束缚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血液流通不畅带来的麻木感和胶带边缘的刺痒交织在一起。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张媛媛主任陪着段刚走了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任何言语,段刚眼神一凛,东方玄宴已迅速起身走到他身边。
“主任,我先跟段队出去一趟。”
张媛媛看着他们,目光在东方玄宴看似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局大院,径直停在了龙逸轩办公室所在的独立小楼前。
段刚率先下车,护着东方玄宴快步走入。
龙逸轩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一见东方玄宴进来,刚站起身,就见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他办公室那张真皮沙发的边缘,弯下腰,开始有些费力地撕扯大腿上的胶带。
那动作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毛躁,胶带边缘黏连着衣物和皮肤,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龙逸轩看着她那别扭的姿势,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的侧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一阵酸楚翻涌而上。
“宴宴,”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这是……人在物在,人死物失吗?”
东方玄宴没有抬头,手下动作不停,甚至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
“龙哥,其实我也想人死物还在,可是我做不到呀。”
那般轻描淡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龙逸轩强自维持的平静。
他的喉咙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咽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情绪低吼道:
“宴宴!你不是警察!”
东方玄宴终于将那个密封袋完整地解了下来,握在手里。
她直起身,因为血液骤然回流,大腿传来一阵密集的、针扎似的酸麻抽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才折腾出来的细汗,将手中的密封袋递给龙逸轩,同时轻轻松松地反问,眼神清澈而直接:
“公民不该这样吗?”
“公民。”
站在一旁的段刚,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撞击着胸腔,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用最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原始的方式,践行着超越职责的担当。
龙逸轩接过那份还带着她体温的、沉甸甸的密封袋,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看完后递给段刚,自己则几步走到东方玄宴面前。
东方玄宴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那条被紧紧束缚了近一个小时、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发胀的腿,试图用揉捏来缓解那难忍的抽痛和麻木。
“宴宴,别坐着,站起来走走。”
龙逸轩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东方玄宴尝试着站起身,一股更强烈的、血管搏动般的胀痛袭来,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脚步踉跄,几乎栽倒。
龙逸轩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没事……”
她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摆了摆手,挣脱了他的搀扶,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有些狼狈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缓慢踱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缓慢的脚步声。
龙逸轩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咬着牙,一点点对抗着身体的不适,一点点找回对自己肢体的控制权。
过了十几分钟,那钻心的酸麻胀痛才渐渐消退,脚步终于恢复了正常。
东方玄宴长长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脚踝,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就在这时,快速浏览完信中内容的段刚,猛地抬起了头。他面色极其凝重,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意。
他转向东方玄宴,没有任何预兆地,挺直背脊,抬起右手,向她敬了一个极其标准、无比郑重的军礼!
这个礼,重于千言。
东方玄宴愣了一下,看着段刚那双情绪翻涌的眼睛。她没有说话,脸上惯有的那点慵懒或狡黠也尽数敛去。
她只是非常认真地、同样郑重地,对着段刚,躬身行了一个礼。
一个属于她东方玄宴的,安静却有力的回礼。
晚上,东方玄宴和哥哥东方玄曜一同来到了城郊的干休所。
东方骏老爷子早已等在客厅,一见女儿,就忍不住皱眉:
“宴宴,你怎么又清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看。听爸爸的话,在干休所住段时间,这里安全,我也好让你阿姨给你好好补补。”
东方玄宴走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撒娇,却不容置疑:
“爸,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我喜欢一个人住,清静。”
东方玄曜在一旁给父亲使了个眼色。
东方骏看着女儿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那份固有的执拗,心下叹了口气,不再强求。
“爸,”
东方玄宴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罗杰欣被抓,他的儿子罗技也落网了,他们在昆州暮色山庄的别墅已经被查封。至于我妈……她去了哪里,现在不得而知。所以,爸爸,您一定要听话,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离开干休所。我和哥哥会经常来看您。”
东方老爷子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万万没想到,一家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卷入如此深不可测的恶性漩涡之中。
他本不是怕事之人,戎马半生,何曾惧过风雨?但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为眼前这一双儿女感到担忧。
“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怕的。”
老爷子声音沉浑,带着岁月的沧桑。
“倒是你们俩,一定要多加小心!”
东方玄曜这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
“爸,您只要安然待在休干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您只要听话,我们俩就不会分心,才能集中精力应对外面的事情。”
听到儿子这句话,东方骏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安稳”和“不添乱”,才是对孩子们最好的保护。他不能逞强,不能成为他们的软肋。
“好,好,爸爸听你们的。”
老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担忧深深埋进眼底。
终于安抚好父亲,东方玄宴才感觉稍稍松了口气。
兄妹俩驱车回到酒店,东方玄宴直奔贵宾楼的“玄宴居”。
然而,东方玄曜迈步跟了进来。
“你跟来干嘛?”
她走进玄关,一边换鞋一边没好气地问。
“你不休息了呀?忙了一天还不够累?”
东方玄曜没有回答,反手将门关上,落锁。
公寓内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却照得他脸色异常凝重。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直接递到了妹妹面前。
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环境中有些刺眼。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条短信,发信人备注是——「老二冷鹤」。
短信内容很短,却瞬间刺入眼底:
「曜,老五自杀了,你近日少出门,要当心。」
东方玄宴感觉心脏骤然收缩!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哥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诧和本能升起的警惕而压得极低:
“嗯?老五自杀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迅速夺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再次确认了发信人和内容。是冷鹤发的。
“哥,”
东方玄宴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属于医生的冷静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你赶紧把这条消息,连同发信人信息,立刻转发给龙哥!这里有问题!”
老五自杀?在这个关键节点?
是灭口,是警告,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引他们踏入的陷阱?
窗外如墨的夜幕,将城市紧紧包裹。而在这片静谧之下,更深的黑暗,似乎正随着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无声地蔓延开来。
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是人性的彰显,老五死了,犯罪嫌疑人自杀不是东方玄宴的工作范围,但她会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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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信念之重·暗棋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