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医院精神科的长廊,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无声压抑交织的气味。
东方玄宴一身白大褂,脚步生风地穿过走廊,衣角带起的弧度,利落得像她此刻的眼神。
自昆州暮色山庄归来,她身上那份潜藏的多重人格特质,仿佛被那场暗流短暂地激活后又更深地敛入骨子里,凝练成一种更为锐利的洞察力。
专业的事儿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办。
这不仅是她对自身专业的自信,更是对眼下愈发复杂局面的清醒认知。
她的职责,早已不再局限于失语少年柳钊一人的主治医生。
清明时节的昆州之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其一,她在暮色山庄,进行了一场超乎人性、利益与血缘的精准“诊疗”,那份游刃有余的演绎,只有她自己知道耗费了多少心神。
其二,病房内的柳钊,在挣脱癔症与失语的桎梏后,竟拿起了课本,眼神里燃起了想成为她那样的人的光芒。
其三,负责看守重要证人吴羽的女刑警,长期“陪住”之下,精神防线意外失守,竟被诊断出双向情感障碍。
其四,而那个关键人物吴羽,她的精神分裂症状诡谲多变,将森严的医院视作可以来去自如的酒店,几次三番试图突破看守。
其五,也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环——谢秋瑜疯了!这个消息如同暗夜中的一道惊雷,搅动着本就浑浊的水面。
主任办公室内,张媛媛正品尝着东方玄宴从昆州带回来的鲜花火腿饼,配着墨红玫瑰泡开的茶水,氤氲香气稍稍冲淡了办公室的严肃气氛。
她抬眼看向推门进来的东方玄宴,目光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
“宴宴,”
张媛媛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市局那边,犯罪心理的协助工作依旧归龙局直管,在他那边的时间,他负责。但在我们科里,你的工作量需要调整。从负责柳钊一个患者,增加到四个。”
她顿了顿,看着东方玄宴瞬间挑眉却并无惧色的表情,继续道:
“就你手头这几个‘特殊’患者,你得给我带出两个人来,听到没有?不能所有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东方玄宴闻言,娇娇憨憨地歪头,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无辜与狡黠的笑容:
“哎呀,主任,多大点儿事儿呀!没问题。”
那神态,与她在分析犯罪现场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张媛媛无奈地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宴宴,你说她们怎么就学不成你的样子呐?”
“她们学不成我的样子,是因为她们太正常了。”
东方玄宴笑得像只慵懒的猫,语气却带着洞悉的坦然。
“主任,您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我不仅有多重人格特质,还有明显的癔症人格特质。之所以我没出问题,仅仅是控制在了‘特质’层面,未能形成‘障碍’罢了。哈哈哈……”
“你是越来越跟我没正经了。”
张媛媛作势起身,抬手欲打。
东方玄宴敏捷地抓起桌上的病历夹,笑着往门外退去,动作间带着点毛躁,不留神肩膀撞在了门框上。
她回头不忘补充一句带着自嘲的调侃:
“您看?还感统失调……哈哈……”
张媛媛看着她灵巧躲闪的背影,最终只是失笑,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
她清楚,东方玄宴这种游走于正常与异常边缘的特质,既是她无可替代的天赋,也可能成为她最致命的软肋。
治疗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柳钊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姿挺拔,曾经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鸷和恐惧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创伤后破土而出的坚韧。
从生理指标到心理评估,他都已达到康复标准。
然而,作为那起血腥凶案唯一存活的重要证人,他的出院意味着另一种危险的开始。
关于他出院后的安置,已被列入更高保密层级,即便是东方玄宴,也无权再过问。
时光流逝无声。从东方玄宴遭遇枪击,到如今少年抽条般长高,他们共同走过了一段黑暗崎岖的路。
“东方医生,”
柳钊开口,声音恢复了少年人的清朗,却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沉静。
“我想我该回学校了。”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爸爸、妈妈都好久不来看我了,他们一定出事了。反正……我也不想见他们,只是,不知该怎么样返回学校。”
东方玄宴欣赏地看着他,能如此平静地提及意图杀害自己的父亲和冷漠疏离的母亲,本身就是他心志强大的证明。
“柳钊,返校的事情,你无需多虑,会有人为你安排妥当,确保你的安全。”
她的语气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关于你父亲,我们不回避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护士长阿姨和警察及时制止,挽救了你的生命,他的行为足以构成故意杀人,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甚至是死刑。”
听到“死刑”二字,柳钊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狰狞面孔,颈骨仿佛再次传来断裂声。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将那可怕的记忆碎片强行压下,没有出现任何病态的生理反应。
“至于你妈妈,”
东方玄宴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也许,在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会见到她。”
柳钊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东方医生,”
他转换了话题,眼神里透出对未来的憧憬与一丝不确定。
“我想考公安大学,我想做警察。但是……公安大学的录取分数太高了,我……没什么信心。”
东方玄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用激将法:
“从高一算起,假设你返校直接上高一,来个突击考试,每科能及格吗?”
柳钊瞬间瞪大了眼睛,其惊讶程度差点让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东方医生,我有那么惨吗?我住院期间可没完全落下功课!”
看到他几乎要炸毛的反应,东方玄宴笑了起来,知道他的学术基础远比想象中扎实。
“看来分数不是问题。你有手机,但已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干扰,这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你能心无旁骛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刷题上去。”
她给出具体建议:
“把以前学过的知识系统梳理,每天坚持刷三到五套模拟试卷,我保证你返校之后,直接跃升为学霸梯队。”
柳钊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火,但旋即光芒又暗淡下去,染上一丝迷茫:
“可是……现在还不能出院,每天待在这里,有时候会觉得特别无聊,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想干了,很迷茫。”
这种情绪,东方玄宴非常理解。创伤后的恢复期,动力缺失是常见的挑战。
“柳钊,从今天开始,不会了。”
她向前倾身,声音不高,却带着承诺的分量:
“我会让你做我的小助手。当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独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时,我会找你。”
“真的?”
柳钊一下子挺直了背脊,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被需要、被认可,尤其是被他最敬仰的东方医生需要,这无疑是驱散迷茫最有效的强心剂。
“真的。”
东方玄宴肯定地点头,随即,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决定透露部分真相,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一种试探。
“柳钊,我不瞒你。你妈妈……现在也住院了,就在我们科。”
柳钊脸上的光芒瞬间冻结。
东方玄宴清晰地捕捉到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
“她的情况,是精神层面出现了严重的失常。但是……”
她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
“我怀疑她病情的可信度。”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柳钊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尖锐:
“装的!她一定是装的!她很会装!”
这声“装的”,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锈蚀的门。
住院以来,一直被凶杀案碎片和父亲谋杀未遂的恐怖场景占据的脑海。
此刻,关于母亲的那些被刻意忽略或压抑的细节,那些在邻居面前完美无缺、却私下里对他流露出诡异审视的瞬间……那种阴森森的感受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东方玄宴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交织的愤怒、恍然与痛苦,没有出言打扰。
她知道,一个新的突破口,或许正在这个少年翻涌的记忆中悄然形成。
而她自己,则将手持这柄由信任与专业铸就的“医者之刃,再次刺向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下的、更为深邃的黑暗。
治疗室的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堆积,预示着又一场风雨将至。
室内的光线变得晦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洁白的墙壁上,仿佛两尊凝固在暴风雨前宁静中的雕像。
“柳钊,”
她没有回头,声音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做好准备。我们的‘工作’,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
柳钊望向东方玄宴挺拔而孤峭的背影,眼中最初的迷茫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暴来临前的低压,笼罩着公安医院的每一个角落。而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之下,暗潮,已开始汹涌。
当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装疯卖傻,唯一的破局者,或许正是那个最懂“疯狂”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心渊迷局·暗刃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