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与与吟华所说的为酌洺解围的种种理由,不过是深思熟虑的托词。她最初想留下他,更多是因那枚悬于他腰间的白玉。
酌洺垂首,指尖轻轻抚过玉佩,眼中泛起一丝追忆之色。
他并未隐瞒,如实答道:“回殿下,此玉是臣多年前救下的一位仙者所赠,可惜当时未能救回。临终前,她将此玉赠予臣,说是关键时候可保性命,臣便一直贴身佩戴。”
他松开白玉,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殿下……认得这枚白玉?”
“此物名为麒麟白玉。”溪与并未否认,“平日贴身佩戴,可温养神魂,危急时刻能唤出麒麟兽魂,化作护身屏障。不过……”她语气微顿,“于你并无用处,此物需以神力催动。”
酌洺神色未变,只是淡淡一笑:“原来如此。”继而若有所思,“三界皆知,殿下的坐骑乃是白麒麟。莫非这白玉与殿下有所渊源?”
溪与坦然:“其中封存的,正是我那只麒麟的一缕神力,乃我师父当年亲手封印。你当年所救之人,或许正是她。”她话锋一转,语气探究,“不过我很好奇,我师父神力通天,怎会需要你来相救?”
酌洺也很诧异,恭声回道:“臣虽无神力,但有一身医术尚可称道。臣刚成年时便请旨离开龙宫,游历四方,也曾救过几人。只是遇见那位仙者时,她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三界之中知晓溪与来历者本就不多,更无人知晓她还有一位师父。
酌洺觉得机缘奇妙:“没想到当年所遇,竟是殿下的师父。只是不知,为何当时仙者孤身一人,也未曾提起殿下?”
溪与无意多言,只淡声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酌洺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溪与却有些好奇:“你身无神力,也能为仙者诊治?”
酌洺微微颔首,认真解释道:“臣虽无神力,却能感知神源,探知仙者神脉异动。”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平日里炼丹施针,多是借助特制法器与符文来完成。”
溪与受教般地点点头。
酌洺将那枚白玉轻轻放在石桌上:“既然是殿下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
“这是她的,不是我的。”溪与语气平静,“她既然给了你,你就自己收着吧。”
说着,她站起身,眼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话音落下,溪与便转身往殿内走去。
酌洺默默紧随其后。
走进殿内,溪与挥手用术法在榻上变出一套被褥,对酌洺说:“今晚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一早,你可以选一间自己喜欢的宫殿住。”
酌洺低头道:“谢殿下。”
溪与正要走进内间,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今天在大殿上,你拉我的衣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酌洺答道:“是想请殿下借一步说话,劝说殿下送我回水族对您并无益处。”
溪与一听便知他想说与自己所想应大差不差,便点头道:“知道了,你休息吧。”
第二天清晨溪与起床时,酌洺还睡着。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让她从不贪睡,也没有惊动他,独自去了天族练兵场。
等她回来时,屋内已经不见酌洺的踪影,想来是已经搬出去了。
溪与也没问他搬去了哪里。在她看来,即便成了婚,两人也注定不会有多少交集。
直到两天后,长史前来禀报,按照规矩他们应当去天宫向君上谢恩,溪与这才让人去把酌洺请来。
考虑到要一同前往,溪与没有骑麒麟兽,而是让它拉着车,她与酌洺坐在车里,一路无话。
吟华虽不待见酌洺,但两人已经礼成,至少溪与的面子她还是要给。赏赐完之后,吟华便要遣退酌洺,想与溪与单独聊会儿。
溪与见他转身,对吟华轻声道:“我交代他两句。”说罢也跟了出去。
“酌洺。”她在唤住他。
酌洺回身:“殿下有何吩咐?”
“你就在紫宸殿附近走走,别走太远。若有别处想去,等我出来再带你去。”
酌洺有些意想不到。
溪与怕他多想,又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疑心你。只是天宫规矩森严,你初来乍到,若是不小心犯了错,会平添麻烦。”
酌洺低头应道:“谢殿下关怀,臣知道了。”
溪与交代妥当便放心转身回了殿内。
吟华轻哼一声:“一个战俘,也值得你这般上心?”
溪与不以为意:“到底成了我的人,我总该顾着他些。”
吟华挑眉:“他可有什么异常?”
溪与摇头:“我查过了,他没问题。”
吟华却不认同:“难说,你还是多留个心眼。”
溪与失笑:“人是你让我娶的,现在提醒我防备的也是你,你倒是会给我出难题。”
吟华不服气:“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好好好,”溪与敛了笑意,“说正事吧。”
这几日溪与并未闲着,除了督练军队,还常往司刑台去。那里不仅是刑审之地,更是监测邪力的要处。
既然酌洺身上暂无线索,她便去司刑台告知诸位仙官水族邪力之事,请他们多加留意,顺便也精进自己对邪力的探查与驱除之术。
与吟华聊完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溪与寻了一圈也不见酌洺,便随手拦下了一行垂首行礼的宫娥:“你们可曾见过酌洺?”
几个宫娥相互看了一眼,神色犹豫,谁也不敢先开口。
溪与心头一紧,预感不妙:“他在哪?”
为首的宫娥低声道:“回殿下,侧妃似乎冲撞了五殿下,被带往灵雾涯了。”
灵雾涯位于天宫极北,崖高万丈,终年云雾缭绕,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藏有奇兽异宝,但也危险重重。
他一个没有神力的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溪与脸色一沉,立刻赶往灵雾崖。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溪与赶到时,风正烈,吹得长廊尽头的云雾翻涌不休。
她看见酌洺双手被锁链捆着,悬吊在长廊尽头的石柱上,白衣染血,凌乱的黑发被风撩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脸上也带了伤,嘴角还淌着血,整个人气息微弱。
一名小仙扬起长鞭,眼看又要落下——
溪与想也不想,抬手一道法术震开了小仙,同时飞身而起,手中凝聚法力,直接劈断了锁链。酌洺身体一软,向下坠落。
溪与立刻飞身而至,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两人衣袂在风中交叠,缓缓落地。她扶住酌洺靠坐在廊柱旁,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将法力徐徐渡入。
“曦……曦耀殿下!”
被震开的小仙吓得连滚带爬躲到玄辰身后,声音发颤。
溪与渡完法力,抬眼看向玄辰。她的目光凝霜,声音肃冷:“玄辰,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辰是吟华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幼娇纵惯了,年纪不大,行事却一贯嚣张。他见溪与出现,心头一虚,却仍强撑镇定,扬声道:“这废人方才伤了我的灵兽!我不过让他来灵雾崖重新抓一只赔给我,他竟敢不从,自然得受点教训!”
“他连神力都没有,怎么伤你的灵兽?”溪与心里发笑,“我看是你自己又闯了祸,随手推到他头上罢了。”她扫了一眼崖下翻涌的云雾,声音更沉,“让他来灵雾崖抓灵兽,你安的什么心?是要他送命吗?”
玄辰其实有点怕溪与。他虽贵为皇子,却不受吟华看重,空有个名头。而溪与却是吟华最倚重的臣子,权柄远在他之上。但他仍梗着脖子道:“那又怎样?他冲撞了本殿,卑贱之躯,死不足惜!”
溪与怒极反笑,不再多言,右手凌空一摄,那根沾着酌洺血迹的长鞭便飞入她手中。执鞭的小仙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她反手一道法术捆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玄辰脸色顿变:“曦耀!你想做什么?”
溪与并不答话,法诀一捏,玄辰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扯到方才酌洺受刑的位置,双腕被灵雾凝成的锁链牢牢缚住,姿势与酌洺先前一般无二。
玄辰急运仙力想要挣脱,那锁链却纹丝不动。他又惊又怒:“溪与!你竟为了这么个废人折辱本殿!”
“折辱?”溪与声调平静,手中长鞭却已破风挥出,“究竟是谁折辱谁?”
一鞭落下,玄辰痛得嘶声大叫。旁边被缚的小仙吓得连声哀求:“殿下恕罪!是小的动手,您打小的吧!”
溪与恍若未闻,只盯着玄辰惨白的脸:“酌洺是我的人。你欺辱他,便是欺辱我。”
玄辰咬着牙,恨恨瞪她:“溪与,你竟敢打我……我定要禀明皇姐,让她治你的罪!”
溪与轻嗤一声:“五殿下放心,我自会向君上禀明一切。到时候,且看君上是先治你滥用私刑之罪,还是怪我‘管教不严’。”
玄辰在锁链里挣了两下,目光怨毒,却不敢再吭声。
见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溪与心里舒坦了些,却还不打算就此罢休。她上前一步,看着被缚的玄辰:“给酌洺道歉。”
玄辰瞳孔一缩,死死闭着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一旁的酌洺虚弱地开口:“殿下,不必了……”
“你闭嘴。”溪与干脆打断,“被人打成这样,还好意思求情?”
酌洺立刻噤声。
溪与转向玄辰,指尖轻轻摩挲着鞭子:“道不道歉?”
玄辰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到底年纪小,在溪与面前终究露了怯,咬着牙低声道:“……对不起。”
“大声点。”溪与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玄辰正要反驳,瞥见她手中微微抖动的长鞭,又把话咽了回去,提高声音道:“对不起!”
见他仍是一脸不服,溪与冷声道:“不服气?若是不服,大可以再试试。”
玄辰别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溪与随手把长鞭扔在地上:“今日我只回敬你一鞭,是让你长个记性。若日后你再敢欺辱他——”她故意顿了顿,语气缓而沉,“他受什么样的伤,我便让你加倍偿还。”
看着玄辰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溪与终于满意地转身,扶起酌洺,头也不回地离去。
溪与没有直接回云戈榭,看着酌洺满身是伤,仍不放心:“我虽为你稳住了伤势,但还是得让药君看看,免得留下隐患。”
酌洺推拒的话还没出口,溪与便已经施法带他瞬移到了目的地。
芷幽宫内,药君恰好不在,酌洺便自己静坐调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周身泛起淡淡莹光,伤势竟已愈合大半。
溪与看得怔住。
酌洺睁开眼望向她,语气有些无奈:“殿下忘了,臣自己便是医者。”
溪与这才恍然:“是我忘了。”
她在酌洺身侧坐下,郑重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但往后绝不会再有了。”
酌洺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摇首:“与殿下何干,是臣自己修为不济。”
“那也不是你的错——”溪与正要劝解,心口却猛地一阵剧痛,话音戛然而止。她脸色骤变,下意识攥住酌洺的衣袖,指节泛白。
“殿下?”酌洺察觉不对,刚唤出声,便见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整个人倒了下去。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