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空旷的排练室,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大片耀眼的金色光斑,又被巨大的落地镜切割、反射,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近乎圣洁又无比寂静的光晕。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只有林屿听略显急促的呼吸和脚步移动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郑玥云吃过饭就回教室午休了,此刻偌大的排练室只有林屿听一人。
他环顾四周,学校的道具算得上齐全,但比起谢老师那里浸润着岁月与专业气息的器物,终究少了几分底蕴。
“够用了。”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搭档,他便独自与镜中的自己,与无形的舞台对手对话。
镜子里映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影,穿着素色的练功服,后背已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
几缕濡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皮肤白皙剔透。
他调整呼吸,眼神逐渐沉淀,清澈的少年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离、幽怨、带着醉意的执拗——那是属于杨玉环的魂魄,正缓缓附上这具年轻的身体。
寂静是唯一的伴奏。他对着虚空,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丝被君王冷落的骄矜与不甘:
“看——酒!”
左手虚托无形的酒壶,右手端不存在的玉杯,仰头,喉结滚动,仿佛真有一杯烈酒灼烧着喉咙,被他决绝地一饮而尽。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京剧程式化的韵律美,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
酒意仿佛瞬间汹涌而至。
他脚步虚浮踉跄,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划出无声的圆弧。
身体微微摇晃,手臂如垂落的水袖般无力轻摆,精准地把握着那份醉态中的失重感与强自维持的皇家威严。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光线下亮晶晶的,沿着优美的下颌线滚落。
骤然,他停在镜前,目光迷离地聚焦于一点——那里该站着诚惶诚恐的裴力士。
“喂本宫喝…” 含混的命令带着醉后的任性刚出口,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腰腹核心瞬间绷紧如铁!
身体向后弯折,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超越年龄柔韧极限的优美弧线。
脖颈因极致的用力而绷直,下颌线清晰锐利,大颗的汗珠沿着线条汇聚,滴落。镜中的影像因这极限的角度而微微扭曲变形,唯有那双眼睛,执拗地亮得惊人,穿透了疲惫,死死钉在“贵妃”的幻影上。
数秒令人屏息的凝滞后,他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缓缓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额发尽湿,如同刚从水中捞出。
未及喘息,旋身趋近镜中映照的“花丛”。单腿缓缓下蹲,身体如倦鸟归巢般优雅而疲惫地侧倾、蜷伏。脸颊几乎贴上冰凉的地板,一声极轻的、带着沉醉与无尽怅惘的叹息逸出唇瓣:
“好香…”
又一颗汗珠砸落。他撑着酸软的膝盖站起,下意识揉了揉因高强度动作而隐隐发酸的后腰。
镜子里,映出少年汗湿的、真实而年轻的脸庞,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然而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依旧灼灼,穿透了现实的疲惫,固执地追寻那个华美而哀伤的幻影。
灯光渐暗,影子被拉得细长孤寂。他对着空荡的排练室,沙哑地吐出最后一句戏词:
“摆驾…回宫…”
声音落地,余韵在寂静中消散,只留下镜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华美残像,和一室无声的、滚烫的磨砺。
就在这汗水和光影交织、现实与角色交融的寂静时刻,一个带着毫不掩饰赞叹的、略显轻佻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美!实在是美!”林观溟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倚在了排练室门口,姿态慵懒,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发现了稀世珍宝。
“小朋友真棒!”他的语气轻快,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瞬间打破了室内凝滞的艺术氛围。
林屿听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过身,胸膛还在起伏,气息不稳:“林……林学长,你、你怎么来了?”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你不睡觉……”
“睡觉多没意思。”林观溟眉眼弯弯,迈开长腿走了进来,目光始终胶着在林屿听汗湿的脸上和起伏的胸口,“睡觉又见不到你。在这里,”他一步步靠近,声音压低,带着点蛊惑,“才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贵妃’啊。”
林屿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呼吸,默默走到墙边的长椅坐下,试图拉开距离。
林观溟却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立刻紧挨着他坐下,肩膀几乎贴着他的肩膀,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练功服传来。
“离我远点。”林屿听往左边挪了挪,皱着眉,“身上都是汗。”
他用手抓起衣领扇了扇风,试图驱散两人之间过近带来的燥热。
林观溟非但不退,反而也跟着挪动,再次紧贴上来,手臂甚至若有似无地蹭到林屿听的胳膊。
“怕什么?”他侧过头,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林屿听的耳廓上,声音带着一种低沉的磁性,“我喜欢就行。”
这种近乎直白的言语让林屿听的耳根瞬间红透,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身体微僵,内心哀叹:算了算了,挨着就挨着吧,再躲他指不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哎!
“给,”林观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矿泉水,还体贴地拧开了瓶盖,递到林屿听面前,“大热天的,流了这么多汗,快喝点水。”
他的语气异常柔和,眼神专注地看着林屿听因运动而格外红润、沾着水光的唇瓣。
说完,他竟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拂过林屿听汗湿的颈侧,替他擦汗。
这过于亲昵的接触像电流般窜过林屿听的皮肤,他猛地一缩,几乎是弹开的,声音都提高了:“住手!”他迅速从挎包侧袋抽出一张纸巾,“我自己擦就行!谢谢你的好意!”
他飞快地用纸巾擦拭脖颈,然后拿出自己的水壶——杯盖上立着一只可爱的树脂小猫。他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清水,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
林观溟收回举起的手,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他手中的杯盖上。
“哟,”他趁林屿听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拿过那个小猫杯盖,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指尖摸索着猫咪圆润的轮廓,“这么喜欢小猫啊?挺可爱。”
他抬眼,目光灼灼地锁住林屿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跟你一样可爱。”
“上一边去!”林屿听的脸“腾”地爆红,又羞又恼,一把将杯盖抢了回来,紧紧攥在手心,“再胡说八道就请你出去!”
他努力板起脸,可惜那红透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毫无威慑力。
林观溟被他炸毛的样子逗笑了,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阳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怎么?实话实说还不行啊?”
话音未落,他又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林屿听理了理额前汗湿后略显凌乱的碎发。
林屿听下意识想偏头躲开,下巴却被林观溟用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捏住!力道不重,却带着掌控感。
“别动,”林观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训诫意味,“头发乱了。”
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林屿听的发丝上,指腹温热,擦过敏感的皮肤。
“呃——林观溟!”林屿听被他捏着下巴,讲话声音都变得含混不清,又气又急,努力挣扎着甩头,却挣脱不开那看似随意实则牢固的手指。
一股混合着羞耻、慌乱和奇异悸动的热流直冲头顶,让他脖颈和耳根红得仿佛要滴血。
“好了好了。”林观溟似乎欣赏够了他窘迫的模样,终于松开了手,语气瞬间又切换回那种腻人的宠溺,“不弄你了,乖。”他甚至还安抚似的拍了拍林屿听的肩膀。
林屿听猛地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好了,林观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转回头,刻意用冷淡的眼神看向对方,“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真的要继续练习了。”
他站起身,拉开了距离,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不是吧?”林观溟被他这毫不留情的逐客令弄得微微一怔,随机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错愕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我才刚来一会儿啊!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块儿?”
那语气里,竟然破天荒地透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撒娇的抱怨。
林屿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语气变化弄得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
但他很快硬起心肠,指了指空旷的排练室,语气更坚决:“你在这,我没法专心。时间很赶的,体谅一下。”
说完,他径直走向排练室中央,摆明了送客的姿态。
林观溟看着他绷直的背影和不容置喙的态度,知道再纠缠只会适得其反。他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又被那种势在必得的笑意取代。
“好吧。”他站起身,双手插回裤兜,对着林屿听的背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轻快,却带着更深的笃定:“那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排练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林屿听听着脚步声消失,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涌上一阵无奈:明天还来?有完没完啊……
林观溟离开的脚步声似乎还在走廊里回荡,排练室的门再次被轻轻叩响。林屿听回头,只见江沉砚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影挺拔,像一棵安静的雪松。
“江学长好。”林屿听停下动作,礼貌地打招呼,气息还有些不稳。
江沉砚朝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排练室,最后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微红的脸颊上。
“嗯,”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没事,你继续。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排练情况。”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屿听不用管他。
然而,被这样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注视着,林屿听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原本流畅的动作变得僵硬,一个简单的转身都差点绊倒自己,眼神也不敢再像刚才独自排练时那样全情投入地追寻“贵妃”的幻影,反而频频瞥向门口那道沉默的身影。
江沉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拘谨和频频出错的动作。
他并未多言,只是平静地开口:“看来我打扰到你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克制的歉意,“你好好练习,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
“哦……好,学长再见。”林屿听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寂静里,但还是抬起手对着那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挥了挥。
知道江沉砚的身影彻底消失,走廊里再无声响,林屿听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新沁出的汗珠,重新面向巨大的落地镜。
镜中的少年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纷扰从未发生。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架势,投入到那无声却滚烫的磨砺中去。
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排练室,汗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回响。
涉及到一些京剧内容,因为我不是专业的,所有有错误的地方欢迎你们提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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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