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彻底避开旁人的议论,陈叔的车子平稳地驶离宁中,像一座移动的孤岛,将窗外那些窥探、议论和无形的压力暂时隔绝。
车内,空气却凝重得几乎凝固。
林屿听蜷缩在后座角落,身上裹着江沉砚那件质地精良的外套,昂贵的面料却无法温暖他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他不再哭泣,只是红着眼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流转的街景,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钝痛。
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像一片在暴雨中被击打得七零八落的叶子。
江沉砚坐在他身边,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冷静。
他先是示意陈叔将空调温度调高,又取出一瓶温热的电解质水,拧开盖子,无声地递到林屿听手边。
“喝一点,补充水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急躁或质疑,只有一种能让人依靠的坚实感。
林屿听机械地接过水瓶,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瓶身,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小口地抿着水,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但心口那个巨大的、名为“冤屈”的窟窿,却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江沉砚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苍白脆弱的侧脸上,那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下眼睑红肿着,往日里清澈如泉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狠狠攫住了江沉砚的心脏,比他面对任何难题或压力时都要来得猛烈。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知道,此刻的林屿听需要的不是连珠炮似的追问,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陈叔,直接回家。”江沉砚对前座的司机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
学校教室此刻定然已是流言蜚语的漩涡中心,他绝不能把状态如此脆弱的林屿听送回那个环境。
车子改变了方向,向着幽静的半山别墅区驶去。
驶入江家那气势恢宏却低调的庭院,最终停在主楼门前时,林屿听似乎才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来到了哪里。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江沉砚。
“下车吧,这里安静,没人会打扰你。”江沉砚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率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侧,替林屿听拉开车门,并伸出手,不是强迫,而是一种坚定的扶持。“能走吗?”他问,声音放得很轻。
林屿听抬起空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搭住江沉砚伸过来的手,借力下了车。
他的腿脚还有些虚软,但江沉砚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支撑着他。
江沉砚没有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半扶半拥地,用一种完全保护性的姿态,将林屿听带进了江家大宅。
管家和佣人见到少爷带着一位状态明显不对的客人回来,都训练有素地垂下眼帘,恭敬地问候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开,留出绝对私密的空间。
江沉砚直接带着林屿听上了二楼,来到自己那间宽敞、整洁、充满冷冽现代感的书房。
这里隔音极好,窗外是静谧的花园,与世隔绝。
“坐。”江沉砚让林屿听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然后转身去配套的洗手间,用温水浸湿了一条柔软的毛巾,拧干后拿回来。
“擦擦脸,会舒服些。”他将温热的毛巾递过去,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本能。
林屿听接过毛巾,温热的湿气敷在红肿发热的眼睛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他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脸颊,冰冷的指尖终于汲取到一点暖意。
江沉砚则拉过一把单人沙发椅,坐在他对面,保持着一段既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能随时给予支持的恰当距离。
书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和林屿听擦拭脸颊的微弱声响。
江沉砚没有急着问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用沉默的陪伴传递着强大的支持。这种无声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林屿听才放下毛巾,抬起头,迎上江沉砚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审视,只有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沉静的支撑。
这目光像一道暖流,缓缓融化着林屿听冰封的心河,让他终于积攒起一丝开口的勇气。
“沉哥……”他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真的……没有作弊……” 这句话,他在考点办公室说了无数遍,却只换来更深的怀疑。
此刻对着江沉砚说出来,所有的委屈和酸楚再次翻涌而上,眼圈瞬间又红了。
“我知道。”江沉砚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三个字重若千钧,“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怀疑过这一点。”
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自然的真理。
这句毫无保留的信任,瞬间击溃了林屿听强撑的最后一道防线。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带着一种宣泄和找到依靠的脆弱。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泪,像个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
江沉砚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说更多苍白的安慰话,只是默默地又递过去一盒柔软的纸巾。
他知道,这些眼泪需要流出来,这是疗愈的开始。
等林屿听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微的、压抑的抽噎,江沉砚才再次开口,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引导性的、令人安心的耐心:“屿听,现在,试着告诉我。从你进入考场坐下开始,到事情发生,整个过程中,每一个细节,越详细越好。不要漏掉任何你觉得可能不重要、或者只是有点奇怪的地方。我们需要像拼图一样,把所有的碎片拼起来,才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带着冷静的逻辑和不容置疑的可靠感,让林屿听混乱如麻的大脑开始慢慢梳理回忆。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呼吸,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
“我……我到了考场,按你说的,选了个靠窗光线好的位置……考试开始后,题目很难,但我尽量稳住……一直在认真做题……”他努力回忆着,“大概……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候,我旁边的陈珂学长……他的橡皮掉到我椅子下面了,我……我就帮他捡了起来……”
“陈珂?”江沉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眼神微凝,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他和你同一个考场?还恰好坐在你旁边?”
“嗯……”林屿听点点头,并未深思这其中的巧合,“他当时脸色不太好,说肚子不舒服,好像很难受……后来他就举手去卫生间了……去了有一会儿才回来……”
江沉砚没有打断,只是眼神越发深邃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目标,示意他继续。
“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我也想去卫生间……就举手出去了……”
林屿听说到这里,身体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重新跌回了那个可怕的噩梦,“我……我进去之后,用完……在洗手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旁边那个隔间门缝下面……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我以为是别人掉的什么,就好心弯腰去捡……结果……结果就看到那个透明袋子里……全是数学公式……”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的后怕,“我当时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紧扔掉或者马上交给老师……可是……可是就在我愣住的那几秒钟……那个巡考老师……就推门进来了……他正好看见我手里拿着那个袋子……”
林屿听叙述得有些凌乱,但关键的时间点和人物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江沉砚听得极其专注,大脑飞速运转,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形成逻辑链条。
“你捡起那个袋子的时候,卫生间里确定没有别人?或者之前之后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吗?”江沉砚追问,捕捉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林屿听努力回想,然后茫然地摇头:“没有……里面很安静……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我进去的时候,没看到别人,出来前也只有我……”
“陈珂在你之前去的卫生间,他回来之后,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或者,再之前,他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江沉砚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嫌疑。
林屿听怔了怔,仔细回想陈珂回来后的情形:“他……他好像就继续低头做题了……没什么特别的……啊,对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他之前掉橡皮的时候,跟我说他肚子不舒服,还……还特意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这个细节,像最后一块拼图,让江沉砚眼底的寒意骤然凝结成冰。
太巧合了。
陈珂异常的主动搭讪和“身体不适”的暗示、他抢先去的卫生间、林屿听随后前往并“恰好”捡到作弊材料、巡考老师“恰好”在关键时刻出现……这一连串的“巧合”,环环相扣,分明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恶毒罗网!
“还有,”江沉砚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但周身的气息已经冷冽如寒冬,“你捡到袋子的那个隔间,你能确定是陈珂使用过的那个吗?”
林屿听愣住了,他当时心慌意乱,根本没注意这个细节:“我……我不确定……我用的靠近门口的那个……捡到东西的,是旁边那个……”
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但陈珂的嫌疑已经飙升到顶点。
江沉砚几乎可以断定,这场拙劣却有效的构陷,绝对与陈珂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就是他一手主导。
动机?无非是嫉妒林屿听在竞赛和评选中对他的威胁,或许,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苏蔓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江沉砚没有立刻将自己的全部推测告诉林屿听,以免增加他此刻的心理负担。
他看着眼前惊魂未定、全心全意依赖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汹涌的保护欲和冰冷的怒意。
竟然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伤害他视若珍宝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林屿听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恪守距离,而是伸出手,轻轻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坚定,揉了揉林屿听柔软的发顶。
“屿听,抬起头,看着我。”江沉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
林屿听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江沉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错的是那个躲在阴沟里、心思龌龊的陷害者。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完全交给我。你不需要再害怕,也不需要再向任何人去辩解一句。我会查清所有真相,把那个混蛋揪出来,彻底还你清白。”
他的话语,像最坚固的铠甲,最可靠的盾牌,将林屿听牢牢护在身后。
林屿听望着他眼中那份斩钉截铁的决心和强大无匹的力量,一直悬在半空、惶恐不安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坚实的落脚点。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带着信任依赖地“嗯”了一声。
“现在,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江沉砚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这里很安全。我让厨房准备点清淡的吃的。其他的,一切有我。”
窗外,关于林屿听“作弊”的流言正在宁城中学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发酵、变异、传播,如同肆虐的瘟疫。
但在江家这方固若金汤的天地里,江沉砚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受尽委屈的少年构筑了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舆论远未平息,反而刚刚开始,但护短的猎人已经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冰冷的怒火在平静的海面下蓄势待发,誓要将那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