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听有些懒洋洋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客厅里有些刺眼。
他以为是郑玥云又发来了什么热闹的视频或者拜年表情包,毕竟那家伙回了老家后,信息就没断过,恨不得全程直播。
然而,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却让他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江沉砚:在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如他平时的风格,冷静,克制,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这个特定的时刻,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林屿听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才迟疑着回复:
【嗯,在家。怎么了,沉哥?】
他盯着屏幕,心里掠过无数个猜测,却抓不住一个确切的答案。
江沉砚从未在除夕夜这个时间点给他发过消息。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甚至没等到对方的回复,门铃突然“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在虽然有其家人但依旧被电视喧闹声衬托得有些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林聿淮刚好挂了那个有点烦人的工作电话,疑惑地站起身,嘀咕道:“这个点,谁啊?快递不是都放假了吗?物业也不该这时候来啊……”他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带着戒备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嚯!”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讶的感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瞬间变为愕然,甚至带点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林屿听一眼,然后才打开了门。
林屿听被小叔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不禁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探头望过去——下一秒,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期待而出现了幻觉!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江沉砚、林观溟和楚煜三人!
江沉砚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神情在楼道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冷静自持,仿佛只是来进行一次寻常的拜访,但他手中提着的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包装精致的礼盒,又昭示着这并非寻常。
细碎的黑发上似乎还沾染着室外带来的些许湿气,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多了一丝风尘仆仆的真实感。
林观溟穿着看起来就极其暖和的某奢侈品牌限量版羽绒服,拉链甚至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颜色跳脱的卫衣,与他此刻有些紧绷的表情形成微妙对比。
他手里居然提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宁城最负盛名酒店logo的保温食盒,那分量看起来足够一桌人吃。
他的脸上带着点惯有的、似乎对什么都不耐烦的神情,但仔细看,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紧张。
他的视线飘忽,不太敢直接看向屋内。
楚煜则笑得一脸灿烂,仿佛把门外走廊当成了自家舞台,桃花眼弯起,流转着惯有的风流笑意。
他手里晃悠着一个设计感十足、装得满满的透明袋子,里面是各式各样小巧精致的烟花棒和小型手持烟花,色彩缤纷。
他甚至还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极其自然熟稔地对着屋内的林聿淮和林屿听挥了挥,嘴角噙着戏谑又愉快的弧度。
“你们……?”林聿淮显然也认识这几位在宁城一中乃至整个宁城都声名显赫的少年,一时有些愕然,目光在他们三人以及他们手中的东西上来回扫视,没能立刻理解眼前的状况。
“林叔叔,除夕安康,冒昧打扰。”江沉砚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他将手中那个精致的礼盒递给林聿淮,“一点微薄心意,是爷爷奶奶和你准备的一些滋补品,给爷爷奶奶和林叔叔调理身体。”
“哎呀,这……这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林聿淮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接过,语气带着受宠若惊的惊讶。
江家出手的“微薄心意”,可想而知绝非寻常之物。
林屿听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们三人极其自然地在玄关换鞋,楚煜甚至自来熟地精准指向鞋柜里那几双崭新的客用拖鞋,然后登堂入室,仿佛这不是除夕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造访,而是早已约定好的聚会。
他们高大的身影瞬间填满了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带来一种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今天可是除夕夜!他们不应该在自己家里,参加着那种觥筹交错、宾客盈门的盛大家庭宴会,被无数的亲朋好友、商业伙伴包围着吗?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可是……今天除夕……你们家里……”林屿听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
楚煜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客厅里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淡漠的随意:“家里啊?没事儿,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反正就是一堆人吃吃饭,互相吹捧,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话,无聊得很。我溜出来他们估计都没发现,就算发现了……”
他耸耸肩,桃花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也没空管我,正好清静。”
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那种置身事外的轻松态度,反而透露出某种深层次的疏离。
林观溟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快速地从林屿听脸上扫过,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随即低下头,更加用力地、几乎是有些笨拙地将那个巨大的食盒放在茶几上,开始一盘一盘地往外拿东西。
那些菜肴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摆盘讲究,色泽诱人,显然是顶级酒店大厨的手笔,浓郁的香气瞬间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客厅,甚至盖过了奶奶厨房里飘出的家常菜香味。
他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急切和用力,仿佛想用这机械的忙碌来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和某种汹涌的情绪。
“我……”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不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家那边人多,吵得很,小孩跑来跑去,闹得人头昏脑涨。”
他顿了顿,像是艰难地斟酌着词句,语气不再像以往那样冲硬带刺,反而有点干巴巴的、别别扭扭的,“……想着你这边……可能清净点。”
这话说得极其勉强,完全不是他林观溟平日横行无忌的风格。
他甚至没有看林屿听,只是盯着手里的那盘白玉蹄髈,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仿佛承认自己渴望“清净”并且主动找来是一件极其丢脸又困难的事情。
他将原因模糊地归结于自己寻求“清净”,但这种在除夕夜主动选择来到林屿听家的行为本身,就透着一股浓烈的、欲盖弥彰的不寻常味道。
江沉砚的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他没有看林观溟,也没有看楚煜,目光平静地掠过林屿听惊讶的脸庞,最后落在电视屏幕上热闹的春晚节目上。
对于江家那样的家庭,除夕的宴会远不止是团圆,更是社交和利益的延伸场,是维系关系、展示家族实力的舞台。
他作为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或许需要露面应酬,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但那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履行的责任和负担,而非享受。
或者说,那种场合里,缺少一个刻意提前离场、选择“失踪”的他,或许反而更符合某些人的心意,也更能让他自己喘一口气。
他选择来这里,是一种冷静权衡后的明确逃离,更是一种遵循内心意愿的、主动的选择。
这份选择的重重,远非楚煜那般轻描淡写。
他们说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嫌弃和逃离的意味,但林屿听却从那故作轻松的语气和别扭的态度中,清晰地听出了另一种更深层的含义——他们的到来,并非因为他们无家可归,无人可伴。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家”,却选择在这样一个象征着团圆的夜晚,主动离开那个或许繁华喧嚣、觥筹交错却未必能让他们感到真正温暖、自在和被需要的“家”,穿越半座城市,来到他这里,来到这个他们觉得更温暖、更值得停留的地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而汹涌的情绪猛地冲上林屿听的心头,瞬间冲垮了他习惯性维持的冷静和疏离外壳。
他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泛红,他赶紧低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试图遮掩失控的情绪,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和震动:“……谢谢你们。”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承载着千钧重的情感。
楚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份努力压抑的激动,立刻凑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什么?跟我们还需要客气?我们可是打着改善伙食的旗号来的!快看看观溟带来的硬菜!哎哟喂,这龙虾这鲍鱼,这品相!今天真是沾了屿听的光了,能蹭上这么一顿!”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试图化解空气中涌动的过分浓烈的情感。
林观溟听到林屿听那声带着明显哽咽的“谢谢”,正在摆放菜肴的动作顿了一下,指节微微收紧。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粗声粗气地反驳或者嘲笑,反而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然后,他动作略显僵硬地,将第一盘端出来的、看起来就清淡鲜美、雪嫩剔透的清蒸鱼,直接、甚至有些固执地放在了林屿听面前的茶几上,声音闷闷的,从喉咙里滚出来,几乎有点含糊不清:“……这个……趁热吃。”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命令式的、理所当然的语气,眼神也躲避着不与林屿听接触,但那近乎强硬的摆放动作里,却透着一股笨拙的、急于付出的、想要对他好一点的意味。
这和他之前那种不管不顾塞给他冰凉雪球、或者强硬打断他和阮薇薇交谈的霸道行为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沉重歉意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补偿和示好。
爷爷奶奶和林聿淮站在一旁,看着这群身份迥异却一同出现的少年,看着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汹涌的暗流,虽然初始惊讶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此刻脸上都逐渐露出了了然和欣慰的笑容。
老人家经历得多,看得明白,那份笨拙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接近背后,藏着的是真挚的心意。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涌入这样鲜活而热烈的年轻气息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热闹,驱散了往年除夕那丝因缺憾而生的清冷。
就在这时,林屿听的手机再次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屏幕上跳跃着郑玥云灿烂的笑脸头像。
林屿听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立刻出现郑玥云被暖气烘得红扑扑的笑脸,背景是他老家热闹非凡的堂屋,一大家子人正围坐在巨大的圆桌旁吃饭聊天,吆喝声、笑闹声、碗筷碰撞声嘈杂而温馨,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幸福感。
“屿听!除夕快乐!吃年夜饭了没?是不是和爷爷奶奶小叔正吃着呢?让我看看你们吃什么好……哇?!等等!你那边怎么那么多人?!!”郑玥云眼尖,立刻发现了林屿听身后不同寻常的景象,以及背景里不小心入镜的、正笑着对镜头比耶的楚煜,顿时惊叫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
楚煜立刻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把“抢”过手机,自来熟地将镜头对准自己,对着屏幕那端的郑玥云挥手:“哟,郑同学,新年好啊!吃着呢没?我们正陪屿听过年呢,怎么样?羡慕不羡慕?”他声音欢快,带着明显的炫耀意味。
说着,他故意转动镜头,快速扫过满桌的奢华佳肴、正在低头认真给林屿听碗里堆砌如山美味的林观溟、以及旁边姿态优雅却正不动声色地将一碟姜醋汁轻轻放在林屿听手边的江沉砚。
郑玥云在屏幕那头惊得下巴都快掉到碗里了,眼睛瞪得溜圆,语无伦次:“我靠!我靠!江会长?!林观溟?!楚煜?!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怎么会都在屿听家?!今天不是除夕吗?!你们家那边……?”他的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观溟被镜头扫到,有些不耐烦地对着屏幕方向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吵闹的苍蝇,语气依旧冲得很:“少废话!吃你的饭去!吵死了!”但那微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一丝不自在。
江沉砚也抬起眼,对着镜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郑玥云愣了好几秒,似乎在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开心和欣慰:“太好了!太好了!屿听!你今年可太热闹了!哈哈哈哈!我这下彻底放心了!你们玩得开心啊!等我回来找你们!我先去抢红包了,战况激烈!”
他咋咋呼呼、心满意足地挂了视频,仿佛了却了一桩大心事。
这个小插曲瞬间打破了刚才有些过于凝重的气氛。
大家围坐在变得拥挤却无比温暖的客厅里。
奶奶又添了几道自己做的拿手家常菜,虽然不如酒店菜肴精致,却充满了家的温暖味道。
餐桌变得异常丰盛,几乎要摆不下。
楚煜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气氛组长的角色,插科打诨,妙语连珠,从学校趣事说到娱乐圈八卦,逗得爷爷奶奶笑声不断,连平日里严肃的爷爷都忍不住笑弯了眼角。
林聿淮也放下工作,加入了聊天,和楚煜、江沉砚聊起了他们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偶尔也会和林观溟说几句关于篮球赛事的话题。
林观溟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吃着,或者听着,偶尔被楚煜cue到才会硬邦邦地回一两句。
但他的注意力显然绝大部分都放在了林屿听身上。
他的眼神像无声的雷达,时刻关注着林屿听的动向。
他会注意到林屿听多看了哪道菜一眼,然后下一刻,那道菜就会被他不声不响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转到林屿听面前。
当林屿听碗里的菜稍微减少一点时,他会立刻又夹上一大筷子,依旧是那些营养最足、味道最鲜美的硬菜,动作甚至有点急,仿佛怕他吃不饱、吃不好,像是在拼命弥补什么,但力度却控制着,不会弄得汤汁四溅,失了分寸。
每次做完这些,他都会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向电视里的春晚节目,或者低头猛扒几口饭,仿佛只是随手而为,浑然天成。
但那微微紧绷的侧脸线条、紧抿的嘴唇和偶尔飞快偷瞄林屿听反应的眼神,却清晰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和那份沉重又小心翼翼、不知如何表达的弥补之心。
这种沉默的、无处不在的、近乎固执的关照,比起之前那种暴躁鲁莽的霸道,更显得珍贵而令人心软,只是这温柔被牢牢包裹在他那层笨拙、别扭又带着歉疚的外壳之下。
江沉砚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在楚煜抛出的话题中适时地接上几句,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沉稳。
他的目光也会常常落在林屿听身上,那目光不像林观溟那样灼热急切,而是沉静的、深邃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细致入微。
他会注意到林屿听手边的饮料快见底了,便会极其自然地将远处的果汁拿过来,无声地为他添上。
看到林屿听因为楚煜一个夸张的笑话而弯起眼睛,露出难得轻松开怀的笑容时,江沉砚的嘴角也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一个极小的弧度,眼神变得柔和。
当林观溟转来的某道辣菜离林屿听稍近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将一碗清淡的汤羹换到林屿听手边。
在餐桌下,他们的膝盖偶尔会因为狭小的空间而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
林屿听会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却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立刻移开,那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而江沉砚则会在他缩开的前一秒才自然地调整坐姿,仿佛一切都只是无意的巧合。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接触,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暧昧的张力,将他们两人与其他人的热闹隔开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
林屿听甚至能闻到江沉砚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又干净的气息,像是雪后的松林,与他周围喧嚣的饭菜香和烟火气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却让他莫名地心跳加速。
这顿年夜饭吃了很久,久到春晚的小品都已经演过了两个。
期间充满了欢声笑语,碗筷碰撞声,以及电视机里传来的热闹声响。
林屿听看着身边的家人,看着身边这三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真切地陪伴着他的人,心里那个因为父母缺席而留下的空洞,似乎正在被一种滚烫的、充盈的暖流一点点填满。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吃完饭,楚煜果然兴致勃勃地拉着大家下楼放烟花。
奶奶担心地叮嘱着注意安全。
寒冷的夜空下,细密的冬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清冽湿润。
楚煜带来的各式小型烟花被点燃,彩色的火焰“呲呲”地跳跃着,划破黑暗,映照着少年们年轻鲜活、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也映亮了楼下小花园里挂着水珠的冬青树叶。
林观溟抢着去放那个最大的、能喷出好几米高金色火花的大烟花,点燃引线后他快速跑开,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对着喷涌而出的绚烂火花大声欢呼吼叫,仿佛想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宣泄积压在心头的所有复杂情绪——愧疚、释然、以及一种想要重新开始的迫切。
楚煜则灵活地挥舞着两根银亮的仙女棒,在空中划出一个个明亮的光圈和八字,还试图去吓唬旁边正在拍照的林聿淮,笑声清脆响亮。
爷爷奶奶披着外套,站在单元门的玻璃门后,笑呵呵地看着,脸上满是慈祥的皱纹。
林聿淮则忙着用手机记录下这热闹又难得的时刻。
江沉砚则站在林屿听身边稍靠后的位置,他没有参与玩闹,只是安静地伫立在清冷的夜风中,看着漫天闪烁跳跃的、短暂却绚丽的烟火,也看着身前林屿听被明明灭灭的火光映亮的侧脸。
那精致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烁着纯粹的惊叹和难得的、毫无阴霾的笑意。
当一支名为“锦冠”的烟花特别绚烂地在空中炸开,抛出无数条璀璨夺目的金色流苏时,强烈的光芒和声响让林屿听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后背几乎要贴上江沉砚的胸膛。
江沉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但他没有后退,反而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虚虚地环过林屿听的肩侧,手掌悬空护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防止他被兴奋地蹦跳着变换仙女棒舞姿的楚煜不小心撞到。
这个动作极其快速而隐蔽,做得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意一抬手,除了他自己,或许只有那清冷的、带着烟花硝烟味的夜风察觉了这片刻的靠近和保护欲。
林屿听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热源和那瞬间的靠近,身体微微一顿,却没有躲开,只是耳根在烟花的映照下,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零点钟声终于伴随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和窗外愈发密集的鞭炮声准时敲响,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
他们刚好放完了最后一支烟花。
“新年快乐!”楚煜大声喊道,笑着看向每一个人,声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新年快乐!”林观溟也吼了一嗓子,声音比平时都要响亮浑厚,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屿听,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要单独对他说些什么道歉的话、祝福的话、或者承诺的话,但最终,所有复杂的情感只化作了一个动作——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手指坚定地指向林屿听,眼神沉重而认真,包含了无尽的愧疚、真挚的祝福和一种“以后看我的行动”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承诺。
一切尽在不言中。
爷爷奶奶也笑着互相搀扶着,说着“新年好,平平安安”的吉祥话。
林聿淮放下手机,笑着对大家说:“新年快乐!都上来吧,吃水果守岁!”
江沉砚向前迈了一小步,彻底拉近了与林屿听的距离,站到他面前。
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实的、样式古朴雅致的红色丝绒封套,边缘绣着精致的暗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用心良苦。
他将其递向林屿听,声音低沉而温和,在周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却异常清晰地、沉稳地传入林屿听耳中,敲在他的心板上:“新年快乐,屿听。”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夜海,牢牢锁住林屿听的双眼,仿佛要通过这目光传递某种至关重要的信念,“岁岁平安,万事顺遂。”
他的祝福语简单而传统,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蕴含着无数未宣之于口的复杂情愫和最深切的祈愿。
在递出红包的刹那,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了林屿听摊开的掌心。
那触感短暂却无比清晰,带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红包丝绒面料的细腻质感,以及一丝不容忽视的、电流般的温热,让林屿听的心脏猛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
林屿听握着那枚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的红包,看着眼前这三个在最重要夜晚意外降临的人,看着身后笑容满面、眼中含着欣慰泪光的家人,眼眶再次无法抑制地湿润了,视线变得模糊。
所有因为父母遥远缺席而带来的失落和冷清,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融化,心里被一种饱胀的、滚烫的、名为“被深深惦记”和“被郑重选择”的幸福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他尤其感受到了林观溟那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转变,那份沉默而沉重的愧疚和小心翼翼、不惜力的弥补温柔,像暖流冲刷过心底最后的芥蒂,让他心中那点关于过去欺骗和伤害的最后一丝阴霾,也终于在辞旧迎新的钟声里彻底消散无踪。
这个除夕夜,因为这三位不速之客意料之外的降临,变得如此截然不同,如此圆满、珍贵而难忘,足以照亮未来许多年的记忆。
“新年快乐。”他抬起头,努力眨掉眼中的水汽,绽放出一个无比清澈而灿烂的笑容,如同今夜最亮的那颗星辰,纯净动人。
他特别认真地、依次地看向江沉砚深邃的眼眸,又看向眼神躲闪却透着紧张与期待的林观溟,最后看向笑容永远灿烂耀眼的楚煜,声音清晰而充满感激:“谢谢你们……能来。”
谢谢你们,选择在这样一个夜晚,逃离你们的世界,来到我的世界。
夜色温柔,人间灯火可亲,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少年们之间纠葛的友情与那悄然滋长、心照不宣的情愫,在这个寒冷却因此变得无比温暖的除夕夜里静静流淌,交织生长,坚定而绵长。
这份突如其来却又恰到好处的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孤单与寒冷,为他们崭新的年华,写下充满希望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