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听,这道数学题的辅助线到底怎么添啊?老师讲得太快了,我完全没跟上!”
阮薇薇转过身,练习册“啪”地一声摊在林屿听的桌面上,指尖点着那道令人头疼的几何题,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求助。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频率高得让后排竖着耳朵的郑玥云都替她捏把汗。
林屿听从满是戏曲笔记的本子里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落在题目上,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顺手拿过旁边的草稿纸:“是有点绕。关键是要把这个隐含的条件看出来。你看这里,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
他的声音温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笔尖在纸上划过流畅而准确的线条。
阮薇薇立刻凑近了些,发丝几乎要拂过林屿听握笔的手背,一脸“茅塞顿开”的专注表情:“哇!这样真的就清晰多了!这个点我之前完全没想到!林屿听你太厉害了!下次老师再讲这么快我就全靠你了!”她的赞美真诚而热烈,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
“也没什么厉害的,多练几次,熟悉了定理的运用就好。”林屿听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他习惯性地将讲完题的草稿纸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可以把这种辅助线的思路记下来,类似的题型都能用。”
“嗯嗯!谢谢你!”阮薇薇如获至宝地拿起那张草稿纸,小心地夹进自己的练习册里,笑容更加灿烂。
然而,这和谐互助的一幕,落在后门“例行巡逻”的林观溟眼里,简直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瞬间炸裂。
“靠!又来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拳头攥得死紧,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扒着门框的样子像是要把那木头捏碎,“她是不是故意的?天天问天天问!那脑袋瓜子是装饰品吗?还是故意找借口往屿听身边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暴躁和怒意几乎要实质化。
倚在他旁边墙上的楚煜嗤笑一声,桃花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洋洋的调调:“观溟兄,火气别这么大嘛。同学之间探讨学问,互相帮助,多么积极向上、和谐友爱的画面啊。咱们屿听乐于助人,性格好,是好事。”
他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那两人过近的距离上来回巡视,尤其定格在阮薇薇几乎碰到林屿听的手背的发梢上,眼神微冷。
“积极向上个屁!和谐友爱个鬼!”林观溟低吼,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那个碍眼的女生拎开,“你看她那样子!都快贴屿听身上了!这叫探讨学问?这分明是……”
“啧,注意形象,大庭广众的。”楚煜嘴上提醒着,自己却也站直了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墙面,显然那过于“亲近”的画面也让他心里那点不爽快达到了顶点,“不过话说回来,小学弟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点?嗯……看来得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不是什么人的忙都值得帮得这么细致耐心。”他尾音拖长,带着点意味深长。
而他们没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懒得理会,走廊尽头,一个戴着学生会臂章的高年级学生正拿着记录本,看似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各班课间纪律情况,目光却每隔十几秒就精准地投向22班教室靠窗的那个位置,然后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也不知到底在记录什么。
这自然是江沉砚无需亲临现场却能精准掌控的方式之一。
他甚至不需要明确指令,只需一个眼神,手下忠诚的干部就知道会长需要“重点关注”哪些区域,确保“秩序井然”。
“林屿听!好巧!你也走这边?”放学铃声刚落,阮薇薇就像只轻盈又目标明确的小鸟,从喧闹的人群里钻出来,精准地落到正独自背着书包、准备走向排练室的林屿听身边。
林屿听停下脚步,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嗯,去谢老师家训练。”
“太好了!我要去公交站,正好顺路!”阮薇薇笑靥如花,自然而然地走在他身侧,几乎并肩,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今天的趣事,“你知道吗?今天生物课那个DNA模型,被我不小心碰掉地上摔散架了,老师那个表情啊……哈哈哈哈……”她的话语活泼生动,带着极强的感染力。
林屿听安静地听着,偶尔因为对方夸张的描述和手舞足蹈的样子而微微侧目,唇角会因为某个特别有趣的细节而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并不讨厌这种热闹,甚至觉得有人在一旁说说笑笑,让通往校门的那段路显得不那么漫长和单调。
但这看似融洽愉快的同行,往往持续不了几分钟。
“屿听!”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球场汗意的呼喊猛地打断阮薇薇兴高采烈的叙述。
林观溟抱着篮球如同旋风般冲过来,汗湿发红的胳膊毫不客气地一伸,结实有力地揽住林屿听的肩膀,几乎将人带得一个趔趄,半强迫性地让他转向另一个方向:“走走走!来看我们打球!他们都在体育馆等着呢!”
他语气急切火爆,眼神自始至终没给旁边的阮薇薇一个正眼,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
林屿听被拉得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想跟阮薇薇说句什么,却被林观溟更大的力道带着往前走:“哎?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快点!要开始了!”林观溟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推带搂,几乎是挟持着把人迅速带离了现场,只留下阮薇薇一个人僵在原地,看着两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愣了几秒。
或者,有时来的是楚煜。
他会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冒出来,然后胳膊一伸,就极其自然又强硬地挤进了两人中间,硬生生将阮薇薇隔开到一旁,把自己的手搭在林屿听另一侧的肩膀上,对着阮薇薇笑得一脸灿烂无辜,话却是对林屿听说:“哟,屿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大老远就听到笑声了。”
然后才仿佛刚看到阮薇薇似的,“阮同学,又给我们屿听普及生活小百科呢?也让学长听听,长长见识?”
他总能瞬间带偏话题,从星座运势说到最新游戏攻略,从网络热梗说到娱乐圈八卦,语速快,内容杂,吵得阮薇薇完全插不进话,几次试图把话题拉回来都失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屿听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然后被楚煜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拐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临走前楚煜还会给她一个“抱歉啦学妹,我们先走了”的眼神。
而更多的时候,是江沉砚。
他会像精准计算过一样,出现在他们必经之路的某个拐角或楼梯口,身姿挺拔,神情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目光直接锁定林屿听,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屿听,学生会紧急会议,关于期末文艺汇演的安保方案和流程需要立刻最终确认,所有人都在等了。”
或者,拿出更无法拒绝的理由,“李老师让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她办公室,关于下周演出服的最后定版和配饰问题,需要你亲自确认。”
他的理由永远正当、紧急,且关乎“正事”或“师长命令”。
林屿听通常会略带歉意地看阮薇薇一眼,然后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地跟着江沉砚离开。
江沉砚则会在这个过程中,极其自然地接过林屿听的书包,全程目光不会在阮薇薇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空气。
阮薇薇一次次站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走廊或校门口,看着林屿听被那三人以各种五花八门却又无法反驳的理由带走,心里的委屈和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几乎要压抑不住。
食堂的战争则更加直白和令人窒息。
阮薇薇端着餐盘,目光在嘈杂的食堂里搜寻,很快锁定目标——林屿听和郑玥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林屿听对面还有一个空位!
她心中一喜,刚要加快脚步走过去——
“砰!”一个堆满了饭菜的餐盘带着不小的力道重重落下,精准地占据了那个空位。
林观溟一屁股坐下,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他瞪着牛眼,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周围几桌都听到:“这儿有人了!我们要讨论下午篮球赛的最终战术!闲人勿扰!”
他语气冲得像是要打架。
阮薇薇气结,努力维持着礼貌:“林学长,这好像是我先看到的……”
“先看到不算,先占到才算!懂不懂规矩!”林观溟理直气壮,甚至还故意把餐盘往桌子中间又推了推,彰显主权,完全不管这行为有多幼稚霸道。
有时是楚煜。
他会像泥鳅一样抢先一步滑到那个座位上,然后对端着盘子走过来的阮薇薇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抱歉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哎呀阮同学,真不巧,这个位子我帮我室友占的,他马上拉肚子回来!实在不好意思啊!”
阮薇薇额头青筋跳了跳:“……学长,这个理由上周用过了。”
楚煜面不改色,甚至笑得更真诚了:“是吗?那他肠胃可能一直不太好吧。真可怜。要不你去那边看看?那边角落清净,风水好,据说还旺桃花哦!”他边说边对阮薇薇眨眨眼,仿佛真的在为她着想。
最让阮薇薇感到无力和挫败的是江沉砚。
他甚至不需要抢座,只需带着两三个学生会干部,神情严肃地往林屿听那桌旁边一站,那片区域就自动变成了低气压笼罩的“临时办公区”,生人勿近的气场强大到让周围几桌吃饭的同学都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
偶尔她鼓足勇气,想上前问一句“学长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吃完?”,得到的只是江沉砚从文件中抬起眼,冷淡至极的一瞥和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有事?”,就足以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回去,冻得她自动退避三舍。
一次次的挫败、一次次的被截胡、一次次的被无视,让阮薇薇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积累到了顶点。
她终于忍无可忍,逮住一个难得的、只有郑玥云在旁边啃鸡腿而林屿听刚收拾好书包还没离开的教室空档,冲了过去,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眼眶都有些发红:“林屿听!郑玥云!你们跟我说实话!江学长、林学长还有楚学长,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针对我?为什么我每次想找你问个问题、或者放学想一起走一段、或者只是想一起吃个饭,他们总能那么‘巧’地出现!然后用各种理由把你叫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次都这样?!”
郑玥云吓得手里的鸡腿差点掉桌上,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啊?针、针对?没有吧……学长们可能就是……比较热心?对,热心!怕你刚转来不适应,想多‘照顾’‘照顾’你……”
他说得磕磕巴巴,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心虚得不敢看阮薇薇的眼睛。
林屿听看着阮薇薇气得发红、甚至泛着水光的眼眶,愣住了。
他其实也隐隐觉得最近“巧合”多得有些不寻常,但他天性纯善,不愿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尤其是那三位在他心里一直算是“朋友”和“兄长”的人。
他迟疑地开口,试图解释:“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可能最近学生会和篮球队的事情真的比较多,李老师那边也经常有事找我……”
“事情多?”阮薇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每次都是刚好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事情就多了?林屿听,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装看不出来?他们就是不希望我接近你!非常非常不希望!这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她的话像一块沉重而冰冷的石头,猛地投入林屿听一直以来平静而简单的心湖,激起层层混乱的涟漪。
他怔怔地看着她滚落的泪珠,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接触到这个他从未深想、或者说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的可能性。
为什么?沉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做错了什么?阮薇薇又做错了什么?
看着他依旧带着迷茫和些许不信的眼神,阮薇薇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跺了跺脚,扔下一句:“好!就算是我多心!是我想多了!但我阮薇薇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说完,她转身就跑出了教室,背影带着决绝的意味。
郑玥云张了张嘴,看着阮薇薇跑远,又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林屿听,发现他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挣扎,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阮薇薇那些控诉的话语。
“屿听,你别听她瞎说,学长们怎么会……可能只是最近比较忙,凑巧了……”郑玥云试图补救,声音干巴巴的。
林屿听却轻轻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落和困惑:“玥云,你说……沉哥他们,最近是不是真的有点……太关注我了?”
他甚至回想起了更多细节,那些频繁的“路过”、那些突如其来的“急事”、那些总是刚好出现的“需要”……
郑玥云瞬间哑火,冷汗差点从额角滑落。
完了完了,屿听好像终于开始觉出味儿来了!这层窗户纸眼看就要捅破了!
就在这时,江沉砚的身影如同精准计算的钟摆一般,出现在教室门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屿听,走了,谢老师等我们商量明天去剧院彩排的具体行程和细节,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林屿听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身姿挺拔、神情一如既往冷静无波的少年,又想起阮薇薇刚才泪眼汪汪、愤怒又委屈的控诉样子,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一种夹杂着困惑、些许不适、以及不愿深究的逃避。
他沉默地拿起书包,走向江沉砚。
江沉砚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一些,脚步也略显迟疑,目光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深,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书包,语气放缓了些许:“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累了?”
“……没有。”林屿听摇摇头,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
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一个沉稳挺拔,一个清俊安静,郑玥云长长地吁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感觉要瞒不住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屿听好像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而走在前面的江沉砚,虽然面色如常,冷静地应对着路上遇到的同学的问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锐利。
阮薇薇的持续出现、她明显不肯放弃的态度、以及她今天显然试图摊牌的举动,正在一点点打破他精心维持的平衡和林屿听那份懵懂的平静。
他需要更快、更有效、更彻底的方法,从根本上隔绝这个意外出现的、顽固的干扰源。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少年那明显心事重重、甚至不愿与他对视的侧脸,江沉砚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有些事情,或许并非能一直如他所愿地、完全地掌控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