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那日不欢而散后,林屿听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清净。
接连几天,他都严格贯彻着“教室-排练室-家”的三点一线,甚至比之前更加神出鬼没,课间几乎从不离开座位,放学铃一响就第一时间消失,速度快得让想堵人都无从堵起。
起初,江沉砚、林观溟和楚煜都还沉得住气,或许各自都带着点那天冲动后的微妙尴尬和反省,觉得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也好。
甚至暗地里可能都觉得,少了另外两个“碍事”的,自己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机会。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四天上午,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位置,或是低头写字,或是凝神听课的清俊身影,连续几天都没有出现。
他的座位一直空着,桌面干净得没有一点人气,仿佛主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这种缺席,在习惯了无论何时看向那个方向都能捕捉到身影的三人眼里,变得格外突兀和……令人心慌。
仿佛一直以来围绕旋转的圆心突然消失了,让他们这些或近或远环绕的星体瞬间失去了引力,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林观溟。
第四天上午第二节课后,他再次习惯性地晃到高一(22)班后门,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角落,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桌椅时,眉头瞬间拧紧。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随手抓住一个正要出门的男生,语气比上次更冲:“屿听呢?今天又没来?他到底怎么了?”
那男生被他阴沉的表情和加重的“又”字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怀里的作业本掉地上,结结巴巴地回答:“啊?是、是没来……好、好像请假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啊林哥!”
请假?又请假?
林观溟心头莫名一紧,还有一种被忽略的不爽——他居然连续几天都没发现?好端端的请什么假?病了?还是……因为那天被他们气到了,干脆不想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烦躁起来,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松开那男生,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眼神阴沉地扫视着教室,像是在搜寻能给他答案的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煜那看似悠闲实则精准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走廊另一头。
他依旧是那副“路过”的架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但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时,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恰好听到林观溟的问话和那男生的回答。
“哟,林同学,也来找漂亮宝贝?巧了,人呢?”楚煜走过来,语气听起来依旧试图轻松,但眼神里已经没了平时的戏谑,只剩下探究,“请假?不能吧?小学弟看起来身体挺好的呀……难道是那天冻着了?”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林观溟,又看了看周围,似乎在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连续几天没看到那张漂亮又容易害羞的脸蛋,他居然觉得有点……没劲。
往常逗弄林屿听几乎成了他高三枯燥生活里的一大乐趣。
而他们寻找的另一个人——江沉砚,其实比他们更早察觉到林屿听的缺席,也更早陷入了一种外人难以察觉的焦躁。
从昨天下午开始,江沉砚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去学生会办公室路过高一走廊时,下意识地朝(22)班教室里看了一眼,那个靠窗的座位是空的。
当时他没太在意,以为是去洗手间或者老师办公室了。
但那种空荡感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极浅的印记。
今天早上,他特意比平时更早了一些到校,又一次“路过”高一(22)班,那个位置依旧空空如也。
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他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
两节数学课,他破天荒地没有完全跟上老师的节奏。
摊开的学生会工作计划表,那些熟悉的待办事项和公式仿佛都失去了意义,无法进入大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频率比平时快了些许,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看向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试图穿透墙壁,确认那个身影是否安然存在。
课间操时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主席台或者操场巡视纪律,而是径直走向高一(22)班。
他站在后门口,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空位上,眉头锁得死紧。
周围喧闹奔跑的人群似乎都成了模糊失焦的背景板,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空着的、冰冷的桌子,刺眼得很。
然后,他就看到了同样杵在门口、脸色不佳的林观溟和看似悠闲实则眼神闪烁的楚煜。
三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般的紧张和敌意交织的氛围。
之前的争执和敌对在这一刻似乎暂时被一种更强烈的、共同的担忧压了下去——他人呢?
“他也没看到人?”楚煜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没了平时的玩笑,直接了许多。
林观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废话!看到了我还在这站着?”他的焦躁几乎溢于言表。
江沉砚的脸色最沉,他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下颌线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甚至没有看他们,目光从空座位上移开,开始更加锐利地扫视教室,像是在搜寻什么重要的线索,或者说,搜寻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正好来串班的郑玥云身上。
郑玥云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圆心已经失踪了。
是了,郑玥云。林屿听最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
江沉砚没有任何犹豫,迈开长腿,直接朝着郑玥云走去。
林观溟和楚煜见状,也立刻默契地摒弃前嫌,跟了上去。
此刻,找到林屿听的下落成了他们之间唯一且紧迫的共识。
三人几乎同时围到了郑玥云的课桌旁,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包围圈。
光线瞬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正说到兴头上的郑玥云感觉眼前一暗,笑声卡在喉咙里,一抬头,对上了三张风格迥异却同样写满“我有事问你”、“他到底在哪”的俊脸,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卧……卧槽!”他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拍了拍胸口,心脏砰砰狂跳,“三、三位大哥……有、有何贵干?”
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分,这几天屿听不在,这三位就跟丢了魂似的,现在一起找上门,肯定是绷不住了,来逼宫了!
“林屿听呢?”林观溟最先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直接甚至有点凶,带着逼问的意味,“为什么没来上课?连续几天了!”
楚煜接着问,脸上虽然还努力维持着一点笑,但眼神是认真的,甚至有点严肃:“小学弟请假了?怎么回事?生病了?严不严重?”
江沉砚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沉静得近乎可怕的眼眸盯着郑玥云,那目光极具穿透力和压迫感,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得到准确答案的强势。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郑玥云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被这三尊大佛同时紧紧盯着,郑玥云压力山大,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干笑了两声,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想去捡笔掩饰尴尬:“啊……你们问屿听啊?他……是请假了。”
“为什么请假?”江沉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郑玥云挠了挠头,感觉头皮发麻,似乎有些为难:“呃……就是……有点事。”他试图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什么事?”林观溟逼问,语气更急,甚至带上了一点火气,“是不是生病了?严重吗?是不是那天……”
他想起那天在雪地里,林屿听穿得似乎并不厚实,脖颈那么凉……自己还非要塞给他一个冰凉的雪球……难道真的冻病了?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阵发堵,又气又急又悔。
楚煜也彻底收起了笑容,微微蹙眉,身体前倾了一些:“是啊,郑同学,这可得说清楚,我们都很担心小学弟。”
他特意用了“我们”,将三个人暂时绑在了同一战线,语气是难得的正经,“要是生病了,总得知道严不严重,要不要紧吧?”
郑玥云看着他们三人脸上那份不像作伪的真切担忧,虽然表达方式各异,林观溟是暴躁的担心,楚煜是收敛了玩笑的关心,江沉砚是沉默却沉重的忧虑,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屿听啊屿听,你看你惹的这都是什么桃花债!一个个还都挺上心!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林屿听请假前跟他交代的话“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我跟谢老师出去演出了,别多说”,又看看眼前这三位不得到准确答案绝不可能罢休的架势,只好半真半假地说:“其实……也不算生病吧。”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就是他那个京剧老师,谢老师,你们知道的吧?谢老师最近要带团去外地参加一个挺重要的交流演出,点名要屿听跟着去学习观摩,机会难得,所以就跟学校请了几天假,今天一早就跟着老师走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也符合林屿听的身份和追求。
三人闻言,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不是生病就好。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但随即,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几乎是同时问出口:“去多久?”江沉砚问得最快最精准,目光依旧锁定了郑玥云。
“去哪个城市?”林观溟几乎同时发问,眼神里带着探究。
楚煜则摸着下巴,追问细节:“什么时候回来?有说具体哪天吗?去多久啊?”
郑玥云被他们连环炮似的问题问得头大,感觉自己像是在开新闻发布会,还是面对三个最难缠的记者。
他连忙摆手:“具体去多久我没细问,大概得四五天?城市好像是邻省的苏城吧?听说那边有个戏曲文化节。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肯定演出结束就回来了啊!大概周末吧?”
四五天。苏城。周末回来。
江沉砚的眸色深了深,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四五天见不到……那么远……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下意识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苏城的距离和可能的环境。
林观溟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又挑不出什么明显的毛病。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突然就要出去?也不说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排除在外的抱怨和失落。
楚煜倒是笑了笑,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了些,但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原来是跟老师出差学习啊,好事儿!小学弟真厉害!这是要走向更大的舞台了!”
他试图用玩笑掩盖那点不自在,“唉,这下好了,四五天看不到漂亮宝贝,高三生活又要失去色彩了。”
得到了答案,三人之间的那种“临时同盟”氛围瞬间消散殆尽,再次恢复了彼此之间微妙的敌意和疏离。
担忧褪去,各自的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
林观溟看了江沉砚和楚煜一眼,像是多看一秒都嫌烦,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背影都带着一股“别惹我”的躁郁气息。
楚煜冲郑玥云笑嘻嘻地挥挥手,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谢啦郑同学!回头小学弟回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哈!请他吃好吃的接风!”
说完也溜溜达达地走了,只是插在兜里的手,似乎握紧了什么。
只有江沉砚还站在原地。
他没有立刻离开,目光依旧落在郑玥云脸上,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判断,判断他话里是否有未尽之意或者隐瞒。
郑玥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背刚下去的冷汗又有点冒出来的趋势,强作镇定:“江会长……还有事?”
江沉砚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郑玥云觉得无比煎熬。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郑玥云能听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关于……学校的事,或者……别的?”
郑玥云一愣,没想到江沉砚会问得这么细,这么……私人。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没、没说什么特别的啊……就说要跟谢老师出去几天,学习机会难得,让我帮他记好笔记,别的……真没说了。”
他没敢提林屿听那晚找他谈心时流露出的困扰和疲惫,更没提那句“只是想安安静静看雪”。
江沉砚的眼神似乎几不可察地暗淡了一瞬,极快,快得让郑玥云以为是光线错觉。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背影,在喧闹的课间走廊里,显得格外挺拔孤直,也格外……寂寥落寞,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
郑玥云看着江沉砚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高难度的间谍审讯。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手指飞快地打字,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郑玥云:屿听!你到苏城了吗?!刚才那三位大佬一起杀过来问我你去哪了!三堂会审啊简直是!吓死宝宝了!】
【郑玥云:我按你说的,告诉他们你跟谢老师出去演出了!他们好像都信了!】
【郑玥云:林观溟暴躁得跟丢了骨头的大狗似的!楚煜学长还好,但好像也有点小失落?】
【郑玥云:不过……江会长最后还特意问你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感觉他挺担心的样子,问得可细了。那眼神,啧,我都怕他看出我在撒谎!】
【郑玥云: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苏城冷不冷?】
而此刻,坐在前往苏城高铁上的林屿听,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染上北方冬日光秃萧瑟景象的田野,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点开看到郑玥云一连串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江沉砚最后那个问题和神情的描述,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有种酸酸涩涩的奇怪感觉。
他走之前,确实什么都没跟他们说。
不是因为生气,更多的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三个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去道别,甚至觉得,自己的离开或许能让他们冷静一下,也让自己喘口气。
但是……沉哥他……
他简单地回复了郑玥云:
【刚到苏城,一切顺利。谢谢玥云,辛苦你了。】
然后,他关掉了手机屏幕,重新望向窗外陌生的景色。
距离,或许能暂时隔绝那些令人困扰的纷扰和无所适从的压力,但也让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细微的思绪和莫名的牵挂,在安静的旅途中被放大,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郑玥云信息里那个名字和那句“挺担心的样子”时,心底泛起的那一丝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