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图书馆小径。
林屿听抱着书,脚步微滞。
衣襟上那抹顽固的橙黄印记,像昨夜林观溟仓促逃离时留下的烙印,每一次瞥见都带来细微的刺痛。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清秀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却驱不散眉宇间那缕轻愁。
“屿听!”一声带着紧张和讨好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林观溟快步追上,气息微促。
他显然精心打理过,额前碎发柔软,衬得那双总是张扬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歉意,像做错事急于弥补的大型犬。
“那晚……对不起!”他声音有些发紧,“我当时……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急事催命似的,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跑了,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还……”
他懊恼地瞥了眼林屿听衣襟上的污渍,想伸手触碰又犹豫地缩回,“你……还生我气吗?是不是觉得我特不靠谱?”
他眼底的懊悔和淡淡的青黑,像无声的控诉。
林屿听停下脚步,看着他这幅模样,心头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余下软软的酸胀。
他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算了。下次……别再这样突然丢下我了,真的很尴尬,也很难堪。”
他无法否认,当众被抛下的那一刻,那种无措和失落感有多强烈。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林观溟立刻抓住他的话音,急切地保证,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几乎要灼伤人,“为了赔罪!今天放学……就我们俩,出去玩好不好?我保证全程关机!你想去哪都行!看电影?打电玩?或者……找个安静地方坐坐?”
他殷切地望着林屿听,屏住了呼吸。
林屿听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像要把心掏出来证明,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弯起,像初春融化的冰棱:“真的……去哪都行?”
那点被安抚的甜意悄然漫开。
“嗯!”林观溟用力点头,笑容瞬间点亮了脸庞,带着失而复得的灿烂。
放学后,书咖角落。
夕阳的金辉透过书咖巨大的落地窗,将角落的卡座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书页的墨香。
两人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共享一副耳机,流淌的轻音乐成了他们小小的私密世界。
林屿听捧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可可,小口啜饮,唇边不小心沾上一点奶泡。
林观溟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他,见状,自然地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极轻柔地用纸巾擦去那点白渍。
“沾到了。”他低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专注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
林屿听被他看得耳尖迅速染上绯红,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像含羞草合拢了叶片。
林观溟看着他害羞的模样,心头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林屿听的耳廓。
“屿听,”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和郑重,“那晚的事,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解释很苍白,但……以后,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而认真,“不会再让你有那种……被丢下的感觉了。我保证。”
这句保证,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林屿听的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酥麻微颤。
他抬起眼,撞进林观溟那双盛满了真挚歉意和更深沉、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情感的眼眸里。
那里面,有他熟悉的张扬,更有他此刻无比珍视的认真。
他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桌布的遮掩下,带着点试探和羞涩,悄悄勾住了林观溟垂在身侧的小指。
几乎是瞬间,林观溟反手就紧紧握住了他,十指相扣,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驱散了林屿听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阴霾。
他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那是激动,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林屿听终于也回握住他,轻轻地、却又坚定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书咖里流淌的音乐、窗外斜照的暖阳、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成了他们十指紧扣的甜蜜注脚。
林屿听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书咖对面,艺术画廊外。
苏蔓踩着细高跟鞋,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刚从一场充斥着恭维和名流的私人鉴赏会中脱身。
价值不菲的手袋随意地勾在臂弯,当季高定的裙摆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她走向路边等待的宾利,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就在她即将弯腰上车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掠过书咖那巨大的、光洁如镜的落地窗——对面角落卡座里的景象,像一道惊雷劈入她的脑海!
那个穿着宁中校服、侧脸清秀干净的男生,是林观溟那个形影不离的“朋友”!
而林观溟……她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倾身过去,用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擦拭着林屿听的嘴角!
那眼神,专注得能滴出水来!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林观溟低低地笑了,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宠溺!
紧接着,林屿听微红着脸偏过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
最后,她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定在了桌下——两人迅速交握、十指紧扣的手!
那紧紧缠绕的手指,如同最刺眼的挑衅!
“轰——!”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滔天愤怒瞬间席卷了苏蔓全身,让她精致的面孔扭曲了一瞬,血色尽褪。
她扶着车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林观溟……和……那个人?”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什么关系?”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世交、所有人都默认将来会属于她的林观溟!
他最近对自己越来越敷衍,越来越冷淡,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连两家人精心安排的聚会都找借口推脱……原来如此!
原来他所有的疏远和“忙”,都是为了这个林屿听!一个……男生?!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冰冷怒火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她想起自己放下身段,一次次试图挽回,甚至不惜……用那个秘密来“提醒”他不要走得太远,结果呢?
他转头就和这个林屿听在这里,像一对真正的情侣般卿卿我我!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刻骨寒意和浓浓讽刺的嗤笑从她唇边溢出,像毒蛇吐信。
扭曲的愤怒之后,是迅速凝结的、冰冷的算计。她捏着手袋提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很好。
她的眼神淬炼成冰,锐利如刀。
没有人知道。
林观溟小心翼翼地藏着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那个林屿听看起来也懵懂无知……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一个比那个尘封的秘密更直接、更有力、更能瞬间摧毁林观溟,让他像条狗一样爬回自己身边的王牌!
苏家大小姐的骄傲,绝不允许被这样践踏!
苏蔓缓缓拿出最新款的手机,动作优雅得像在补妆。
借着整理鬓发的姿势,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对面那对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少年。
冰冷的屏幕里,清晰地映出林观溟凝视林屿听的温柔侧脸,以及桌下那两只紧紧相扣、不容错辨的手。
咔嚓。
无声的快门,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
她垂眸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亲密,红唇勾起一抹冰冷而胜券在握的弧度,眼底却燃烧着毁灭的火焰。
“林观溟,”她无声地启唇,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你以为你能逃开?苏林两家的交情,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还有你……死也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
她指尖划过屏幕上林屿听清秀的脸,“现在,再加上这个。你拿什么跟我玩?”
她收起手机,像收起最致命的武器,眼神阴鸷,“游戏规则,现在由我定了。背叛我,选择他?我会让你们……都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
她转身,决绝地坐进宾利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她眼中翻腾的恶意风暴。
深夜,江家书房。
窗外,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
冷白的光线从书桌上的阅读灯倾泻而下,将江沉砚穿着深灰家居服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挺拔,也格外孤寂。
他背脊挺直如松,正看着桌上摊开的那份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文件。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陈叔垂手肃立在书桌前,姿态恭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深知这份报告的分量。
“沉砚,”陈叔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的沉寂,“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江沉砚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落在陈叔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压力,仿佛能穿透灵魂:“您说。”
两个字,简洁而沉重。
“林观溟少爷在校外,与苏氏集团的千金苏蔓小姐关系……非同一般。”
陈叔语速平稳,措辞谨慎,“苏林两家是世交,生意上盘根错节,深度合作多年。苏蔓小姐与林少爷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家长辈关系极其亲密,一直……有明确的联姻意向。”
他强调了“明确”二字。
江沉砚的指尖在光滑冰冷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笃”声:“关系现状?”
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听不出情绪,但那敲击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根据我们的人近距离观察,以及从一些特殊渠道得到的消息交叉印证,”陈叔的语调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凝重,“林少爷近期对苏小姐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极其冷淡疏远,刻意回避任何接触,甚至……有明显的抵触情绪。”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江沉砚的反应,才继续道,“但苏小姐那边……反应截然相反。她似乎……并不打算放手,反而采取了更主动、更激烈,甚至……带有明确胁迫性质的方式,试图强行维系这段关系。”
“胁迫?”江沉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那层冰面下骤然掠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寒芒,“具体手段?”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
陈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仿佛在陈述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碎片,都指向一个关键点——苏小姐维系控制的手段,并非金钱或权势的威压,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她似乎……依靠伤害自己来控制林少爷。”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窗外的雨声都显得遥远了。
“昨晚烧烤店的异常,”陈叔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极大概率是苏小姐再次动用了这个手段,引发了林家长辈的强烈反应,对林少爷进行了严厉的施压或某种形式的警告,才导致他方寸大乱,仓皇离开,连屿听少爷都顾不上。”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冰冷的鼓点敲打在人心上。
冷白的光线映在江沉砚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层轰然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暗流!
世交青梅,家族联姻,一个被冷酷拒绝的女方,一个被自残式胁迫绑架的林观溟……这团乱麻,比最复杂的商业并购案更棘手,比最阴险的敌人更危险!
因为它直指人心最阴暗的角落,而那个最纯净无辜的少年——林屿听,正懵懂无知地站在这个漩涡的中心,随时可能被撕碎!
江沉砚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
苏蔓光彩照人的社交照片旁,附着她近期一些公开场合的抓拍。
照片上的她,眼神里透着一股被骄纵惯养到极致的傲慢,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势在必得的掌控欲。
那眼神,让江沉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知道了。”江沉砚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清冽,却比窗外冰冷的夜雨更刺骨,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霜雪,“盯紧苏蔓。动用一切必要的手段。”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她任何接触林观溟的动向,以及……任何可能波及到林屿听的蛛丝马迹,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是第一时间,陈叔。” 他强调道。
“明白!”陈叔肃然应道,腰板挺得更直,“苏家背景深厚,关系网复杂,盯着她会非常棘手,需要更隐蔽的资源和更迂回的方式。但请少爷放心,我会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确保消息的及时和准确。”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
江沉砚微微颔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陈叔无声而迅捷地退了出去,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书房里只剩下江沉砚一人。
他靠向宽大椅背的深处,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此刻,林屿听和林观溟那份在夕阳书咖里十指紧扣的纯粹甜蜜,像一幅脆弱美好的画,而画框之外,是苏蔓巨大狰狞、充满毁灭恶意的阴影,正张牙舞爪地笼罩下来,随时准备将一切撕碎!
他猛地睁开眼,眸色沉如万年寒潭,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紧迫的决断。
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那支沉重的钢笔,笔尖悬在报告“苏蔓”的名字上方,停顿了一瞬,然后,用力地、狠狠地划下了一道深可见纸的、几乎要将名字撕裂的深痕!
必须更快!
在那女人的疯狂和卑劣手段真正化作利刃,刺向一无所知的林屿听之前,他必须弄清楚那“自残胁迫”的全部真相,找到那根勒在林观溟脖子上的致命绳索,并在它绞紧之前,将它彻底斩断!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过。
[玫瑰][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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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苏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