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这次出行,观中上下都在忙。
此去乾平路途遥远,若是坐马车,得花上近两月,骑马一月有余,马车花销大,但更为宽敞舒适,骑马虽快,可一路上奔波劳累,最后还是澶潆拍板,骑自己的驴子去。
交通方式解决了,接下来便是给她准备其它用品,例如钱财、《水路路程便览》、官府发放的参赛文书,衣物以及清洁用品、水壶、伞、吃食,最必不可少的当然是各式药丸药剂,防蚊虫鼠蚁跌打损伤,大家每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绝活,药都装了满满一大包。
去百工大会的人不少,大都是周边城镇结伴而行,包个车队一同前去。也有人邀她结伴,只是澶潆另有考虑,她并不打算老老实实走路去,于是只说自己想早些赶到京都,会抄近道走小路,与车队一起总不大方便,至于安全问题,凭她的刀法应当是不用担心的。好说歹说才让她们放心下来,只是她的包袱里又增加了蒙汗药以及一些特制毒药。
她让风岚陪她一同前去,只是她却拒绝了。
风岚说,从前她不想留在江陀,是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只是在这一年中,她跟着大家前往别处看诊、施药,也算是接触了不少人和事,异地他乡并不像她想得那般美好,她逐渐能够理解为何家人不愿离开家乡。
大家志同道合,一同精进医术,治病救人,得到百姓们的欢迎和爱戴,常常有百姓上山来给她们送东西,平日里买东西也不愿意收钱,她也逐渐品味到了幸福和乐趣所在。
至于乾平和其它地方,她当然也会去瞧瞧,因此她也祝愿澶潆能在百工大会中大放异彩,助她们慈阴观扬名,那时她行走各地也更有底气了。
澶潆心中也有同感,不论乾平多好,她最终还是会回到此处的,慈阴观才是她的家。
没多久便到了日子,澶潆也换了一身更方便行走的装束,是菱花婆婆给她做的衣裳,更加轻便透气,在部缝了厚一些的内衬,让她不至于因长时间的路程磨破腿根。又为她做了一顶防雨防晒的斗笠还有一双千底鞋,刷上桐油,既轻便、柔软又防水。澶潆照常将羽衣作为披肩,有时也用它作为面纱遮脸。
婆婆将这些衣物一样一样说给她用处、注意事项,最后,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此次我并不愿意你去京都的。”
“为何?此次百工大会是难得的机会,若我能取胜,对慈阴观也是大有好处的。难道您是担心有才之人太多,我可能难以突出重围吗?”
“我最不担心的便是你的能力,只是所谓高官厚禄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并不是最紧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不紧要的。许多人在这世上,常常是去争自己没有的东西,位低者争权、贫者争钱,可这些对你来说应当是唾手可得。身无一物所以要不断向外界索取,而你拥有得太多,反而首要的是去思考如何守住自己,如何应付群狼环饲的局面。若无人替你出谋划策,那便只能辛苦自己了。”
“婆婆,我不怕,我并非是什么脆弱不堪之人。”
“即使你再如何强大,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既是你的长辈,便不能理所当然地不管不顾。一月前,我已经修书一封给乾平的好友,如今她在京都尚且还有些地位。我们虽多年未见,可对她有救命之恩,即便没有旧情,仅凭此恩她也不会亏待你。你若去了,只需到吏部清吏司郎中秦贤那报上你的名号,她自然会帮你。”
澶潆眼睛微微颤动,上前去搂住了婆婆。
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此去京都,怕是会有不少艰难险阻,要当心护好自己。”
“婆婆放心,若谁想要害我,我打回去便是,我不会任人欺负的。”
“若只是恶意倒简单,只是有时许多想要害你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直白地表现出来的,而常常伪装成好意,让你难以分辨,受其迷惑。”
这下澶潆便有些不太懂了,“若真对我怀有恶意,即使再怎么伪装也是会露馅的,到那时我自然能分辨出来。况且,我这次去乾平,是为了闯出名堂来,为我们慈阴观挣得一个好名声,也为我们观里的姐妹兄弟挣得一个好前程,其余人的好和坏我并不在意。”
“以你的能力,哪里都可以出头,只是你这次出行,我最大的期望便是你能顺顺利利,少些忧愁烦扰,功名利禄并不是最要紧的事。乾平是龙争虎斗之地,人事错综复杂,牵扯颇多,且人心也更加难测,不比江陀这一偏僻之所,民风淳朴。”
见澶潆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经历不知其难。于是只说道:“你只需要记住,任何令你感觉不快的人和事,都要尽早斩断,无论它看起来多么美好,那都是用来迷惑你的。”
澶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行李实在太多,怕给她的小青驴压垮,于是只拿上了一些必要的用品,便轻装上阵了。
到了临行那日,大家皆出门相送,婆婆腿脚不便,在山门口便止住了,剩下几个小娃娃硬是跟着她走了好久,直到她要渡江去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渡口还有不少江陀的百姓在此守候,送她离开。
这次澶潆再次登上渡船,不再是初入世间那般不知所措。船只已在江心,江水的腥味一阵阵传入鼻中时,她回头望去,看见她们相互扯着衣角,向着自己这边泪眼涟涟,澶潆用力地向她们挥了挥手,之后便看着她们越来越远,变成了几个小点。
此次她走的是水路,顺着江走个两三天,便能到下一个城镇水梁镇,这个镇四通八达,是个交通要道,自己在这既可以修整,也可置办所需,从这走官道也是十分便利的。
这条船不是什么小舟,而是颇有些规模,船舱很大,里面备有床铺和小桌椅,可供她休憩。小青驴应桃此时正被系在船头,听澶潆的话乖乖趴着,嘴上嚼着一根胡萝卜。
日头正晒,船舱里实在是闷热,像个蒸笼,出来透气,又被日头晒个正着,让人进退两难。江上又实在是颠簸,船在江上止不住地晃,扬起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地砸进船里,没想到江上的旅途也这么难熬。应桃见她出来,也叫了几声。澶潆揉了揉它的脑袋,此刻它的一双长耳朵也有些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澶潆观察了此刻的天气,调动灵力,引着风过来,江上忽然起了微风,吹得人满面凉爽,此时几朵云飘过,挡住了炽热的太阳,船也顺风顺水起来,快速地朝着目的地奔去。
此刻坐在船头,又是一种新的感受,看着它不断往前走,奔向目的地,可是下船之后,又会遇到什么,之后又会去往哪里,都是未知数。天地实在是太大了,即使她有诸多能力傍身,也不免感到迷茫。
应桃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将身体向她靠近,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在还有应桃陪着她,果然,她还是想有人陪的,才和她们分别了一会,便觉得孤单了。
有澶潆在旁协助,船比想象中更快到达了水梁镇,停船靠岸之时,看着岸边众多几层的的大船,倒显得她这艘船十分不起眼了,码头商贩船夫众多,齐齐从船上往下卸货。
澶潆牵着应桃一路穿过街巷,一路上商户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澶潆找到了一家客栈入住,房间在二楼,她首先将应桃放进马棚中,为它洗刷了身体,梳了毛,又买了桃子喂它才回到房间。
这水梁镇与江陀不同,但凡南边水上的商船、陆上的商队都要往这过,因此商业十分繁荣,夜间灯火通明,十分热闹。澶潆第一次来这,自然是要出去好好逛逛。
这既交通发达,人员汇聚,文化融合也就更明显,各地的有名吃食都有,东边的兴林鱼丸、肉皮面,西边的羊腿、手抓饭,南边的醪糟汤圆、三鲜豆皮、龙虾,北边的倒没怎么看到,看得人目不暇接,嘴馋眼热。
除了吃食,各样的商品小玩意也是应有尽有,就拿适合出行的来说,一个嵌合得严丝合缝的方形物体,打开来便是一个小板凳;还有一种药粉,将其洒在包袱表面,若有扒手碰之便会身体发绿,涂上买药粉所赠解药才可消失。说到防扒手,也是花样繁多,有一个小鼎,中间置一磁石铃铛,将其分别放置,若有人将其中一物偷走,另一物便会发出声响提醒;不过出行时用到最多的还是一顶木冠,上嵌有小型灯具,便于夜间行走,帽子后面还藏有一支箭筒,若遇到野兽或坏人,可以此防身。
澶潆虽然用不上这些,但也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为众人的奇思妙想连连称奇,这个世上的人是很擅长于动手的,除了自己主攻的技艺之外,也会去尝试和学习其它的。
慈阴观的孩子们也这样,虽然她们主要是修习医术,可平时也经常做吃食,捡山上的野果松针做家具摆件,还为她打了两个柜子一套桌椅,在她们看来,多一些技艺傍身总不会有错的,于是她也习惯于许多事情不靠法术完成,而是发挥想象自己动手制作工具,浇灌药田的水车便是她们一同对照着书做出来的,还将其推广至江陀一些还没用上的家里。
吃饱喝足,兴尽而归。回到客栈,只见此时客栈正热闹着,原来是一位从康阳的名厨在此歇脚,他受邀来此为制造船舶的人家中,为他即将从天工阁结业、并被授予此地都水司员外郎官职的儿子做上一桌康阳的席面,听闻百工大会召开在即,众多学子前去赴会,便与自己的帮厨在此为学子们做了几道菜式,分别是定胜糕、宝塔肉、炸酥花。
此时不少学子围绕在旁,也有不少人来看热闹的,澶潆此时已饱,闻着这些食物也没什么兴趣,况且生人多,她还是习惯于避开人群,于是便回房洗漱休息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晚上有人敲响了门,是客栈的小二,送了一盘糕点来,正是那位名厨所做的定胜糕。澶潆无法推拒,只将它放在桌上,打算明日再吃。
只是没想到一大清早,客栈便传来一阵阵的哄闹之声,叫喊、咒骂、哭泣,不绝于耳。澶潆打开门一看,便看见一群人围绕在一楼的某个房间门口,她下楼去,只见那房间房门正大敞着,虽然周围围了不少人,却很少有人敢进去,皆围在门口窃窃私语。走近一看,只见那房间的地板上血迹斑驳,昨晚的那位名厨此时正倒在地上,身上有多处伤口,皆是利器所伤,往旁边一看,嚯,那位帮厨此时也与他无异,一同倒在血泊中。
正在她观察房内的同时,有一人慢慢踱步来到了她身边,开口道:“今早官府的人找了人去问话,最后得出结果是这俩人是因为帮厨不满酬劳过低,与主厨发生争执,两人打斗相互攻击致死。”
听到这话,她有些奇怪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只见这人约莫十**岁,眉眼秀挺,身材挺拔修长,抱臂而立,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见澶潆看着他,于是也侧歪头盯着她笑,颇有几分狡黠。
“你是在同我说话吗?”澶潆问道。
“当然,发生这样的命案,我们又都是外行,自然想问问看医师的看法。”
“你如何知道我是医师的?”
“姑娘的外貌气质,很难不看出来吧。”
这人怎么有些黏糊糊的......澶潆心想。
“即便不是医师也能看出来吧,这伤口细且深,是地上那把菜刀能砍出来的吗?况且那菜刀刀刃上的血都东一块西一块的,欲盖弥彰。”又走过来了一位女孩,她披散着头发,眼睛大而圆,瞳仁漆黑,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颇有几分天真稚气。
“说是争执之下砍伤了人,可这房子内家具摆件倒是完好。”
“我就住他们楼上,昨晚听见他们有什么争吵,况且昨晚和他们的相处,可以看出主厨性子和善,和帮厨关系也十分融洽,怎么会忽然就因为酬劳的问题互伤。”
话语间,已有不少人聚在了这里,三女二男,包括她在内一共五人。
说完之后,几人相视一笑,一人说道:“既然我昨晚吃了人家的东西,那便把这事查清楚,我明日便要出发了,那便以一日为期,查清此事,你们谁要加入吗?”
“加我一个。”
“既然让我遇上了,我当然会弄清楚再走。”
另一人没说话,只抬了抬手。
“我也加入吧。”澶潆开口道。没想到她刚出来便遇到这样的事,着实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更何况昨日里还好好的两人今日突然惨死,还以这种荒诞的理由收场,确实令她觉得有些不平,正好又碰上了一群有侠气的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可一同调查。
“那我们便分头行动,中午在此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