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门口。
花厅内,一位身着靛蓝色宽袍,两鬓有些发白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手捧着茶盏,吹掉面上的浮沫,淡淡开口道,“今日倒也不知是吹什么风,竟把我们首辅大人吹入了鄙人府上。”
林尽尘瞥了一眼桌上自己带来的礼品,自始至终眼前这位男子看都未看一眼,顿了片刻,“白将军近日身子可好?”
白朔奇怪的瞧了一眼身旁人,“没想到林大人还会来关心老夫的身子?老夫死了不是正中你下怀么?”
林尽尘连忙摆手道,“白将军这是折煞尽尘了,白将军曾乃大梁的良将,骁勇善战,劳苦功高,应当安度晚年,我怎敢如此想?”
白硕冷哼一声,将茶盏“噔!”一声重重放在桌上,“林尽尘!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兵权已经被你和那姓陆的收缴了,将军?我一个没了兵的空头将军算什么将军?”
“你与那姓陆的不是看上了兵部么?之前大刀阔斧的将兵部的其余势力全部收入你们囊中,说是什么推行兵制,我呸!那些会用兵的人被你们杀的杀,关的关,现在上站场打仗没有要用的人了?活该!”
林尽尘坐在原地,低着头,忍受着对方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满天飞。
“你们当时说把将领轮换掉便轮换掉,还将重新换一轮受封行赏的事宜,杜绝佣兵自大的可能性,你们倒是雷霆手段!可你们这样寒了多少老将的心!”
“不是谁都如卫卓一般,狂妄自大,个个都有谋反的野心!”
白硕喘着粗气,瞪大着眼大骂道,“如今大梁羸弱,武将若是削弱的太厉害,焉能有军抵抗寇贼?”,一想到之前他暗访林府和陆府,委婉暗示,那一个两个皆都油盐不尽的模样。
是,身为多年老将,他白硕也自知军部出现了奢靡放纵之风,需得加以整顿,可大梁内忧外患,若是轻易打压武将的势力,任由文官一派独大,大梁终也会陷入自戗的境地。
可谁料他好心提醒,望那二人自省,结果在朝堂上,这二人一唱一和竟把他的兵权也卸了。把白硕气的三天没吃的下饭。
林尽尘沉默不语。
是他们太心急了,文官体系坚如磐石,短期内能够与之抗衡,便是拿到兵权的筹码,如此才有实力将变法推行下去,否则,他们拿什么斗呢?
白硕见着身旁人默然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乏了,就不留林大人用膳了,来人,送客!”
林尽尘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急了,她起身,定定了望了一眼面前不惑之年的男子,两鬓虽微白,可身子却仍旧孔武有力,即便穿着宽松的衣袍,方探出端茶的手腹上老茧依旧,可见即便闲职待家,依旧没有荒废武艺。
这一刻,她才知晓,她与陆云霁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总认为佣兵自重者有之,可也有一些武将一腔热情只为杀敌报国,她与陆云霁总以为这些武将都是粗人,只是为了杀敌升官,封侯封爵。那些清廉为民之心并非只有文官才有,武将亦有。
是他们狭隘和偏见了。
林尽尘这一刻才彻然大悟,随后她掀起袍子,跪在了白硕的面前,她道,“白将军,是尽尘愚钝,为了变法,急功近利,寒了老将之心。就如文官中有廉政为民的好官,也有贪墨弄权的坏官一样,武将也是如此,岂能一竿子打死?”
“这是我与陆云霁长期以往的文官思维导致的,总以为武将与我们有嫌隙,可实际上我们皆都是大梁的臣子,食俸禄,尽臣事。”
“白将军骁勇,能谋善战,如此良将却因我与陆云霁的猜忌而不能上阵杀敌,是我之过也,望白将军能原谅一二。”林尽尘陈垦道。
白将军冷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不言语。
不顾对方的冷脸,一直念着自己的来意的林尽尘道,“若白将军不能原谅尽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大梁北边战事严峻,陆云……,陆将军他如今生死不明,大军群龙无首,若是被敌贼偷袭,届时战场失控,大梁三万万百姓皆都会陷入水生火热之中。”
话落,林尽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到白硕的面前,“我知白将军胸中大义,心系百姓,不为了我与陆云霁,只为了大梁北部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愿白将军能率军前去北境支援,救出主将陆云霁,大败北狄之族,以扬我大梁威名!”
白硕内心震动,见着朝堂上一向独揽大权,生杀予夺模样的林尽尘此时跪在自己面前,他连忙扶着林尽尘,“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白将军,我并非身为大梁首辅的身份求你,而是身为大梁百姓中的一员,望将军护我大梁,护我等性命。”
“此站必捷!”话落,她缓缓打开手中举着的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对面的人看完,瞳孔睁大,惊诧道,“这是……半块虎符?”
“陆云霁竟然没有带走?”
林尽尘颤着眸道,“他临走时说,真正的将军并非是靠着这个东西来让军队臣服,而是靠自己的能力。”
“你们两个,一个个皆为儿戏,他一世族半路出身前去军营,那些军营里的狼崽子哪一个不恨透了世家特权,别到时候内斗添乱子了,他拿着虎符好歹还能镇压一二,这,他把这个留给你干嘛,还嫌你势力不够大啊!”
林尽尘低着头,手有些微颤,她动了动唇,洗了好几口气,忍住喉咙的涩然,她道,“望将军能去支援,救他……”
白硕盯了地上跪着的人,叹了口气,道,“能带多少兵走。”
“京畿,三万。”
“好。”
……
北漠,黄沙漫天,一行人马走在沙漠之中,一士兵咧着干瘪的唇,望着前面带头的人,对着身边的人道,
“为什么要派部队单独来此剿灭,调令大军一举拿下不好么?”
“听说军部的粮饷快不够了,而且……”那人压低声音,“右副将听说以前是卫将军营下的人。”
“嘘,不要乱说!”
“右副将不服将军的管束么?”
“呵,老刺头了!俩人从第一次上战场就不对付了。”
“啊?那咱们将军怎么还忍着?不是有虎符么,压着右将一起派兵啊!”
“不知道……小点声,副将和将军一起看过来了!”
风沙猛地席卷,敌军的营地若隐若现,站在首处的男子一身软甲,他缓缓拔出剑,回头对着身后人,眸子如星辰般亮堂,他沉声道,
“众将听令,北狄残部的巢营就在前面,此举歼灭,定能血洗恨辱,让那动乱的北狄游牧一族彻底败在我们刀下!”
身后的寒风猎猎,黄沙卷着石子打在众人的面颊上,也敲击在每个人手中的剑柄铮铮作响。
为首的男子将众人的目光一一略去,他道,“卫卓之前能带领你们屡战屡胜,我陆云霁一样可以!”
那双清浅的眉染上战场般的肃杀和凛然,边境杀人饮酒的日子彻底洗涤了男子温文谦雅的世家气质,变得冷酷如寒,杀意嗜血。
只见此人一声令下,厉声道,“随我入营,杀!”
远处营地火光冲天,厮杀之声震彻云霄。
京城内,林尽尘坐在马车内,望着周围的街景,越来越多的女子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在街道巷角处开了起来,尽管这些书院门前仍旧冷清,只有零星几位女眷蒙着面纱踌躇着欲进不进的模样。
林尽尘望着她们,见着她们再三迟疑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看到此,多日未展笑颜的林尽尘慢慢弯起唇角。
[太好了,以后会有更多的女子也能走上街去读书的!]
[主播加油!]
城内,在林尽尘强威之下,反贪污,平冤案,轻赋税,推动女子读书,整片京城政治清明,但也只是政治较为清明而已。
望着远处巷子深处的人口贩卖,林尽尘闭了闭眸,京城内还有许多暗桩倒卖如同蛆虫一般隐藏地下,而这些她如今还未有法子涉及,只因这身后还牵扯许多世家的默许。
无妨,有些事情总能一步步做好的,林尽尘缓缓吐了一口气,望着天边的淡蓝色,眸光放空。
年底,北部战事告捷的消息传入京城,朝内上下一片欢庆,与此同时,帝下诏令赦免了狱中几位赦罪不深的老臣,其中便包括几位有战功的老将。
林尽尘重授其职,派遣他们驻守东南一带,防海寇之患。
次年春闱已过,翰林院中的曹子阳以及负责春闱事宜的陆昭裴来到内阁处,将此次的入围名单呈了上来,林尽尘望了几眼后,突然发觉有前十甲尽半数都来自柳州。
有些意外抬起眼,与曹子阳对视了一眼。
而这一举动被陆昭裴受尽眼底。
阅完手中的奏本后,林尽尘道,“无事禀报陆大人便可先回。”
陆昭裴眸子暗光一闪,随后拱手行礼道,“是。”
等陆昭裴身影离开,林尽尘便开口道,“子阳,柳州……似乎变化很大?”
曹子阳此时才难掩心中的兴奋,“柳州一直连任三官皆都清廉,大人最近查处贪污之风尤甚,柳州本就是人杰地灵,连通南北之地,如今民风开放,民熙物阜,听说……云麓书院似乎又会重新开起来了……”
“很好,”林尽尘笑道,“那之后,柳州的变法便交给你了。”
曹子阳一愣,瞪大了眸子,交给他?
“恩,这几年负责科考主事也辛苦你了,便再辛苦你去柳州把变法也推行了吧。”林尽尘淡笑道。
曹子阳额前冒着冷汗,这林尽尘还真是不把人当人啊,他刚入朝中,林尽尘便把自己安插在翰林院负责科举事宜,与那些走私后门的老狐狸斗智斗勇,如今便又将他前往柳州推行令法。
他还记得上一个推行令法的是曹致德,曾担任徐州知府以及跟随陆云霁前往柳州赈灾的那一位,陆云霁与林尽尘这一派系的人不算多,曹致德算一个,大理寺的那边林一算一个,他曹子阳算一个,自陆云霁走了之后,林尽尘便逮着他们使唤。
曹致德被林尽尘去惠州推行令法,到现在还碰一鼻子灰。
“怎么,不愿意?届时我让銮儿陪你一起去?”林尽尘勾唇道。
曹子阳立马拱手道,“微臣领命。”
他可不想被銮儿瞧不起。
林尽尘笑了笑,就知道他会因此立马答应。
回到府中,房内,林尽尘望着正专注坐在案前绣着衣衫的銮儿,她忍不出勾唇,曹子阳和这卿衣是她为除掉卫卓设下圈套的关键二人,也是命途多舛的二人,谁料这二人竟然因为自己,竟然还结缘了。
“绣什么呢?”林尽尘悄无声息的走到正伏案认真的女子旁。
銮儿吓了一跳,随后有些慌促,将东西收在手下。
林尽尘挑了挑眉,“曹子阳过几日要被我派到柳州去了,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谁要见他!”一向清冷的女子此时面上潮红,嗔道。
“那你绣着什么?”
“绣着玩的。”
林尽尘噗嗤笑出声。
“上次那厮见我穿了一身肥大的绿裙,还对我一直油嘴滑舌的,我之前在花楼里就没见过比他还能说的!”銮儿红着脸,忍不住道,即便左脸有着一大块烧灼的疤痕,也难掩她面容清丽。
一袭紫袍的男子正懒懒往一旁的椅子一坐,正欲翘着脚,突然一梗,想到某人对自己曾言,“你从头倒脚都不像个女的。”
她默默将脚放下,扬起眸,心中一动。
“銮儿,要不,你绣技这么好,要不,要给我绣一件女子的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