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
巨大的圆月挂在高空。
一只优雅的白狐正站在栖云镇瞭望塔的塔顶,背对着月亮,它高高立起的耳朵前后动了动。
皎洁的月光让它耳尖的聪明毛变得更加清晰。
突然,它猛然转头,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远处,有许多穿着道袍的人看着手中的伏羲八卦盘,举着火把往这里赶来。
“在那边!快!我们布局十年才重伤了妖王苏漪,今天绝不能让它跑了!”
“当年一个道士只是说了它一句坏话就被它灭了满门,我们绝对不能给他机会让它报复回来!”
“它如今已经中了灵扬真人的化丹丸,两个时辰之内,它的所有修为便会随它的妖丹一起化为乌有。”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妖人狡猾,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有什么脱身方法?!”
“别吵了,它又想逃!快!”
几个道士纷纷从袖口中掏出符箓往空中一撒,随后他们飞快地结了几个手印,符箓便像有意识一样主动贴到了他们身后。
下一秒,道士们的脚步竟快得无法用肉眼看清。
瞭望塔顶,听到一切的狐狸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然后便从近三十米高的塔顶一跃而下,姿态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狐狸跑过栖云镇寂静的街道,卷起一阵风带起满地的白色纸钱,同时也吹散了角落烧完纸的灰烬。它没有迟疑,一路奔跑,却在路过青云王府时顿了顿脚步。
不单单是因为它感觉到一股令他讨厌的气息,还因为此时的青云王府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一片缟素的栖云镇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狐狸并没有为此多加停留,它尾巴一摆,身形消失在树林之中。
…………
此刻,王府内。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府里张灯结彩,每扇窗户都被贴上了“喜”字,没有一个大门门口没有挂上红色的灯笼。
王府的地板上被红布铺满,几乎让人看不见脚下的砖地。
连府里的仆人都少见地穿上了鲜艳的衣服。
只不过,在如此喜庆的氛围之中,王府却是一片寂静。
明明有数十个仆人在忙里忙外,却连脚步声或低语声都不曾听见。
整个王府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但婚房中的新娘叶胜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穿着满是金丝绣成的婚袍,正没形象地坐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地吃着餐桌上的样式精美的甜点,嘴角挂满了食物残渣,连口红都因为她很差的吃相而被抹到了嘴巴外面。
但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仿佛自己不是来结婚的,而是来吃免费晚餐的。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起。
叶胜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着门的方向。
“进。”叶胜开口,因为点心太干,她的嗓子有些痒痒的。
婚房的门被推开的同时,一阵风灌入房间,狠狠地把婚房内的窗户“撞”开,“喜”字就这样被分成了两半。
“真是好大的风。”温润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阵春风拂过叶胜的心。
“你就是王爷?”叶胜好奇地看着眼前穿着红衣的男人。
只见他面如冠玉,疏朗的眉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深情。跟随着他出现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香味,但却并不是俗气的脂粉气息。
这位王爷哪有传说中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样子?
“不是。”男人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好,有些心疼地摸着“喜”字中间无法恢复的裂痕,随后他转身看向叶胜,“月生,你该唤我夫君了。”
王爷的话把叶胜恶心得打了个冷颤。
叶月生是她父亲给她取的名字,没有别的含义,只因她是在月亮升起时出生的。
她还是更喜欢祖母取的叶胜这个名字。
据祖母说,叶胜本是侯府嫡女,在侯爷和夫人的宠爱下出生,却没想到她命硬克亲,灵扬真人的一句“破军坐命,她将毁坏她周围的一切”而让她被送到了有“疯病”的祖母那里。
不过叶胜不在意这些,因为她对自己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印象,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是祖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叶胜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跟本家泾渭分明下去,却没想到在自己二八年华被接回侯府,代替自己刚及笄的妹妹嫁给病入膏肓的王爷。
叶胜本不想来,但是祖母说这是她要还的恩情,父母的孕育之恩。
从此往后她叶胜和叶家,两不相欠。
看到叶胜没有反应,王爷低头浅笑,只当她害羞。
“你在想‘王爷不是病入膏肓了吗?怎么一点也不像?’是吗?”王爷走到叶胜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王爷的满目柔情,叶胜只觉得空洞。
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有点好奇,莫非王爷得了什么奇遇?
反正总不能是为了找到真心善良的女人共度一生这种话本都写烂了的说法吧?
“我病入膏肓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王爷试探性地握住了叶胜的手。
叶胜下意识低头看着王爷的手,那是一只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却在这种炎热的夏日让叶胜感觉到了与外界温度不同的凉爽。
“为了遇见善良美丽的你。”
“因为我不会嫌弃你?”
“对。”王爷的笑意更深,“谢谢你,月生,哪怕我病入膏肓,你也不嫌弃我。”
“如果,我是为了你的遗产呢?”
叶胜明显看见王爷的表情一僵。
“你说谎。”王爷抬起脸看着叶胜,眼角像是因为叶胜刚刚冷漠无情的话而变得有些湿润。
王爷认真地看着叶胜,不知为何有种孩子气的执拗,“就算你刚开始是为了我的遗产,我就不信见到这样的我……”
王爷拉起叶胜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你能不动心。”
王爷认真地看着叶神,朝她倾身压去。
烛影摇红,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
密闭的空间中不知道从哪吹来一阵风,吹灭了桌子上的蜡烛,婚房内彻底陷入黑暗。
接着,便有衣服的摩擦声、肉/体的接触声和黏腻的水声传来。
王爷的呼吸声在黑暗中逐渐变得着急且粗重……
却没想到下一秒,婚房中间燃起熊熊大火,二人的身影在火光中重叠,王爷的惨叫声传遍整个王府,王府中的仆人们却还都在干着自己的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你身上放了什么东西?”着了火的王爷从叶胜身上起来,气急败坏地看着毫发无伤的叶胜,“你到底是谁?!”
叶胜拢了拢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在桌子前坐好,她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从胸口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箓,“你是问这个吗?我刚刚闲着无聊随手画的。”
叶胜欣赏着王爷的衣服被烧成灰,露出衣服下雪白的肌肤和姣好的肌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杀了你!!!”王爷看着叶胜手中的符箓,变得更加气愤,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火焰,咆哮着向叶胜冲去。
没想到叶胜丝毫不慌,她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仰起头,将酒一股脑地倒入嘴里,她漱了漱口,然后对着王爷喷出。
火苗受到刺激一下子窜得更高,却神奇地没有烧到屋内的任何东西。
王爷的叫声变得更加悦耳,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成黑色,贴在他的身体之上,他的皮肤也被烧开,露出他身体内密密麻麻的缠绕爬行着的虫子。
虫子在接触到火焰后,开始扭曲、萎缩,将王爷也疼得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如今再看那张脸,哪还有当初温润如玉的样子,有的只有狰狞可怖。
“我可以帮你报仇!”王爷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活像一条刚上岸的鱼。
“报仇?”叶胜好奇,“我有什么仇?”
“你的父母……”王爷被烧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就因一句破谶言就把你送到有疯病的祖母那里,整整十六年没关心过你一次!还有你的妹妹,代替你在你父母的关爱下长大,却在要和废物王爷联姻时把你推了出来。”
王爷突然不动了,他认真地看着叶胜,眼神里充满了蛊惑:“我就不信你不恨!”
叶胜听见王爷的话,像是呆住了,她低下了自己的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见自己的说法有效,王爷乘胜追击。
“生儿,”王爷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将自己的语气尽量变得深情,“我心疼你……”
“噗……”叶胜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王爷,”叶胜站了起来,她走到全身镜旁边,将镜子对准了王爷,“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得有多令人恶心吗?”
王爷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眼神变得错愕,他何曾如此狼狈过?
他看着自己身体里蠕动的虫子,恶心得他想吐。
他只是想永生而已,什么时候同意过这些虫子代替自己的身体?!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由虫子构成后,他终于开始感受到自己全部的躯体,全是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软糯的虫子。
他不由地有些反胃,胃酸反了上来,顶着他的喉咙,他眉头一皱,跪在地上就开始吐了起来。
令他绝望的是,他吐出来的并不是食物,而是虫子。
似乎是发现吐出来的虫子身上没有火焰,他身上的虫子一股脑地涌入他的喉咙,撑裂了他的嘴角,他想将虫子咬断,却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绝望地感受着无数的虫子从自己的嘴里滑出……
有些虫子成功逃离了火焰,就开始在地上转动着脑袋寻找自己下一任宿主。
离他们最近的人类只有叶胜……
叶胜:啧,麻烦。
叶胜本以为灵火可以轻松解决这个活死人王爷,却没想到他想要获得永生的方法比自己想的还要变态,竟然让如此多的虫子寄生在自己的身体里,靠虫子的更新换代快来达到□□的永生。
而这些虫子竟也不是俗物,居然有些虫子愿意自我牺牲来保护其它的虫子,让它们活下去。
叶胜看到地上蠕动的虫子,又想到王府中满屋的活死人,心中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王府中的所有人都被这些虫子寄生了吧?
想到这里,叶胜打了个寒颤。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更何况虫子随时可能产卵,附在别人的身上、甚至是伴着风逃离这个地方。
一定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叶胜原地盘腿坐下,她双眼一闭,嘴唇微张。
随后她的身体外出现一层淡淡的蓝光,并且颜色越来越深,几乎凝成实质!
“破!”
叶胜睁开眼睛的同时,开口,她说话明明没有用力,声音却传遍方圆十里。
蓝光也在一瞬间以她为中点扩散,撞碎焚烧中的王爷、屋外的仆人、甚至是街上游荡的鬼混……
方圆十里内的邪祟皆在瞬间伴随着叶胜的声音化为乌有,而在屋内熟睡的普通人却将鼾声打得更响。
不远处的山上,刚刚还意气风发喊打喊杀的道士们此时全部没有了呼吸,在树林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尸山旁边的湖里倒影着繁星,满身伤的狐狸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样,优雅地走了过去,坐下,然后用爪子沾了点湖水舔了舔。
狐狸看着湖水倒影中的自己,冷笑:居然被几个废物暗算成这样。
湖水的倒影里,狐狸突然眯起眼睛,它突然转头。
下一秒,随着一声“破。”响起,淡蓝色幽光迅速出现,撞在他的身上,如凌迟一般在它身上划出无数伤痕。
雪白色的毛瞬间被血水浸红。
这种程度的攻击本不会让苏漪受伤,奈何他刚刚耗尽自己的修为保住了自己仅剩半颗的妖丹。
危机之间,苏漪牢牢记住了那个让自己不得不舍弃□□保命的声音。
“这仇,我一定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