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轻雾抬起脚来,金色的铃铛裹着她纤细若白瓷的脚踝,轻轻摇动,像是古时江南教坊里飘零的舞姬,露出一点让人遐想的玉足,惹人垂怜,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世故,她是洁白如练的月亮,也是无知的幼猫,她没有目的,她只有直觉。
“为什么这里这个铃铛取不下来?”不是说这个金铃是她的法器吗?为什么会取不下来,酒轻雾嘟起嘴,可怜兮兮地向木榆抱怨。
是不是因为她不是木青奚,才取不下来。
木榆眼眸低垂着,轻声回答:“可能是因为你刚回到人间,体内的法力不稳,外加失了记忆,不知怎么操控金铃,那金铃不抗拒你,愿意缚你身上,就代表你是她的主人。”
木榆说到后半句时才抬起头来,她直视着酒轻雾,说话的声音有深水的沉静,不止酒轻雾被蛊惑了,连木榆自己也被蛊惑了。
她在说服自己。
要不然呢?她还会是别人吗?木榆,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木榆不敢往下想了。
酒轻雾浓密如鸦羽的眼睫眨动了一下,“哦。”
木榆伸手又收回,最终还是没忍住捋了捋酒轻雾如瀑散落的黑发,“今天去哪了?”
她一提起这个,酒轻雾就想起自己没有喝成的羊血,她噘着嘴,扯木榆的头发玩,“木榆,我没有微信和支付宝。”
出去一趟,居然还知道微信和支付宝了,木榆弯着眼睛说:“在此之前,得给你办张身份证。”
次日,木榆带着酒轻雾去拍证件照,给酒轻雾拍照的工作人员,看到她,眼皮掀了掀,说:“先把妆卸了。”
“卸什么?”酒轻雾很委屈,她没有化妆,为什么还要让她卸。
大概是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工作人员实在没有闲心跟人解释,她语气带着些怒气,道:“卸妆,不故意找茬的话,就赶紧卸了。”
酒轻雾的一双眼眸添了朦胧的雾气,“为什么要卸?”她明明没有妆。
“听不懂吗?”工作人员抬眸和酒轻雾和对视,在触及她委屈的眼神的那一刻,她的语气莫名缓和下来,“小妹妹,卸妆。”
木榆原是在外面和外婆打电话,听到动静,赶忙走过来,在酒轻雾的脸上揉了揉,“真的没有妆。”木榆把摸过酒轻雾的指腹摊开给工作人员看,上面不见有任何粉末。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扎低马尾的中年女人连连抱歉,“真没想到有人素颜能长这样。”
“没关系,拍照吧!”木榆淡淡地说。
酒轻雾的身份证照片很快就拍好了,木榆摩挲了几下刚才碰过柔软脸颊的手指,顿了顿,走近酒轻雾,“走吧,先去医院,身份证要十五个工作日以内才能拿到。”
外婆刚才打电话过来,让她带祖师奶奶来医院看她,其实即便外婆不说,她也要带她去。
坐到车上后,酒轻雾身子往木榆这边倾斜,她的发尾微微翘起,蹭了蹭木榆的脖颈,“木榆。”酒轻雾嗓音娇且媚,语调微微上扬,像是有求于她。
木榆愣了愣,祖师奶奶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木榆。”酒轻雾的左脸朝向木榆,央求道:“你再揉一揉。”
木榆没有养过猫,但她听朋友说过,猫咪喜欢主人摸它,而且是每天都要抚摸,每次抚摸的时候,猫咪都会爽得发出呼噜声,可她没有想到祖师奶奶也有这种习惯。
木榆薄唇紧抿,手指合拢又松开,半晌才道:“这于礼不合。”
酒轻雾不懂什么是于礼不合,她只知道木榆揉她的时候,她很舒服,像躺在软软的大床上一样舒服,酒轻雾娇俏的脸皱起,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人靠在椅背上,透着一股股深深的怨气。
到底还是木榆先投降。
她受不了少女像一株枯黄的植物一样在她眼底萎缩,木榆的手在酒轻雾的脸颊上按了按,捏了捏,揉了揉,直到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木榆的手才被允许放开。
在这过程中,她强行让自己忽略掉指尖的柔软细嫩,让自己的大脑放空,放空到最后,木榆的脑子里浮现的是木青奚那张缭乱发黄的画像。
更难受了,这可是木家先祖。
和脑子一团乱麻的木榆不一样,酒轻雾浑身舒爽,牵着木榆的手走进医院,“外婆她在哪?”
按理来说,酒轻雾不该叫木榆的外婆为外婆,但是木榆脑子太乱了,便没有纠正她,她似是一缕没有意识的幽魂,带着酒轻雾飘到了外婆住的病房门口。
木榆打开门,和一个戴墨镜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对上视线,那个女人身材很苗条,脚踩细跟高跟鞋,如果从后面看,会觉得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可是从正面看,那张肿胀的医美过度的脸,以及深深的法令纹,将她的年龄暴露无遗,她应该有四十岁了。
木榆认识她,她是陈玲,家喻户晓的三金影后。
陈玲冲木榆点了点头,然后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对木榆的外婆说:“我知道我请求您做的事很为难人,但我也是穷途末路了,您真的不能答应我吗?”
木榆的外婆肯定地说:“不可能,你请求我做的事情是违反天道,任何渡灵师都做不了,我们渡灵师只除邪卫道,从不制造妖邪。”
陈玲脸上露出难堪的神情,“我知道了。”她把手上的鲜花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在与木榆擦身而过的瞬间,陈玲突然驻足,她的视线停留在木榆身旁的酒轻雾身上,开口询问:“真美,你多大了。”
酒轻雾望着木榆,不知该如何回答。
木榆思忖片刻,替她回答:“十八岁。”她的身份证,木榆也是按十八岁给她办的,旁人看她,也就这个年龄。
陈玲像是陷入回忆当中,眸子低垂,捂着脸感叹道:“真年轻,我年轻的时候,也很美,不过容颜如朝露,也就有一时的美丽,轻易就消散了。”
木榆顿了顿,回她:“您演技好,不必执着于容貌。”
陈玲自嘲地笑了笑,“你不明白,你什么也不明白。”陈玲说完这几句呓语,就低着头离开了。
“外婆,她想求您什么?”木榆坐在病床边,问道。
木榆的外婆看着酒轻雾,说:“她想重新拥有年轻时的容貌,这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渡灵师,不会返老还童的邪术,更何况,就算是会此邪术,也绝不可能帮她,这是违背天道,要遭天谴的。”
木榆点头,“外婆,您做的对。”
木榆的外婆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打量完酒轻雾,对木榆斥道:“你是唬我吗?”
木榆诧异开口:“外婆,当日,我用禁术唤回的就是她。”
木榆外婆神情严肃而冷峻,她道:“用禁术唤回的也不一定是木家先祖,任何禁术都有变数,我记得传闻里,木家先祖的容貌只是尚可,从未有人说她拥有颠倒众生的容颜。”
木榆望着不明所以的酒轻雾,嘴唇微抿,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张,“这也不一定,传闻有作假的。”
“到底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木榆的外婆全身绷紧,一声粗喝,将她的伴生傀召了出来,她的伴生傀是只灰色的老鹰,虽然这只灰色老鹰和木榆外婆一样年迈,但眼里的狠戾不减当年,两个爪子抓着木榆外婆的肩膀,身子挺立,有股灭绝一切妖邪的气势。
木榆外婆看了一眼肩上的伴生傀,开口道:“倘若是一千多年前的魂魄,必然带着和今人不同的气息,去吧,去闻闻,到底是不是一千多年前的魂魄,有没有人的气息。”
听到外婆说有没有人的气息这句的时候,木榆怔了怔,难道外婆认为她不是人吗?
那只灰色老鹰围着酒轻雾,绕了一圈又一圈,钩状的喙像死神手里的刀,冰冷又无情。
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木榆望着酒轻雾,手心都快出汗了,酒轻雾则是乖乖地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逃离的想法,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人。
如果不是......
酒轻雾注视着木榆,双手收紧,她的那双澄澈剔透的眸子里只有木榆的影子,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木榆。
木榆会在意她不是人吗?
终于木榆外婆的伴生傀检测完毕,飞回到木榆外婆的身边,它窝在木榆外婆的胸口,将自己检测到的东西,用一种只有两人才懂的方式告诉外婆。
木榆外婆缓缓抬起头,将伴生傀召回,随后连鞋也没穿,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祖师奶奶,冒犯您了。”
酒轻雾低眸看着这个年迈的老人,神情看不出高兴,木榆敛了敛眸,手指尖蜷缩着,也看不出高兴。
只有跪在地上的木榆外婆,喜极而泣,不停地念叨着:“我们木家不该绝!不该绝!”
木榆和酒轻雾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孟意安就在这时,给木榆打了电话,“你知道陈玲吗?那个特别有名的女明星,她今天来我家了,说是只要我们有能力帮她恢复年轻时的容颜,愿意给我们孟家一千万。”
木榆淡淡地说:“她今天也来找我外婆了。”
“以你外婆的性格肯定拒绝了。”孟意安想也不想地说,“我倒是想同意,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恢复年轻时的容颜啊!我家谁也不会这种邪术啊!”
“唉,一千万就这么飞了。”孟意安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木榆:“......”
这件事对于木榆只是一件很小的插曲,谁也没有真把它当回事,陈玲找再多的渡灵师都没用,没有任何渡灵师能帮到她,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木榆打开微博,看到热搜第一的标题是,“陈玲回春”。
木榆点开微博热搜广场上的视频,里面的人几乎让她认不出来,那一张没有任何褶皱的脸,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年龄看起来也就只有二十岁,一袭水蓝色渐变人鱼裙穿在她身上,衬得她如蔚蓝大海里的灵动少女,她双手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走过红毯,浅浅一笑,嘴角皮肤牵扯的再也不是法令纹,而是满满的胶原蛋白。
陈玲真的变年轻了。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重返青春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