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焕从赵思美离开后,就一直盯着天花板。起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不属于他的家。看了一个多小时,梁博焕想起了一些事,马上出去买了些菜,让空荡荡的冰箱看起来满一些。回来后也没做饭,赶紧又收拾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把何永克没来得及收的衣物都打包好,叫了个快递,送到了自己家的地址。梁博焕收拾东西时,还是发现了一些女人的东西。他也肯定不是赵思美的。梁博焕想到了何永克可能交了女朋友,但还是跟他换了住处。他来不及答谢,来不及搞清楚何永克的状况。一切都得等到他这边解决了之后才有空去想。索性就都放到了一边。收抬完整个房子,梁博焕就静静地等着他父母的到来。果然,到了午饭时候,梁博焕的父母和“堂弟”宁宁又回来了。
这次是宁宁直接敲门。梁博焕开门后,宁宁往里张望。梁博焕面无表情地说:“他们走了。”听到这话,梁父又支楞了起来,大摇大摆地从楼梯转角处上来,径直进了门。梁博焕等梁母进屋后,才关上了门。梁母问梁博焕:“你那个女朋友呢?”
梁博焕回答:“她也走了。这房子的房租她就付到月底。月底房东就来收房。”
“她舍得你?”梁母脸上的嫌弃都是冲着门外,她是嫌弃赵思美。
这也早在梁博焕的意料之中。他之前带过女朋友回家。那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大学校友。开朗乐观的性格晃得梁博焕睁开眼重新看这个世界。那是个国庆假期,他们游玩到了梁博焕老家附近的小镇。但住宿不是太贵就是太破旧。梁博焕壮着胆子,请女朋友跟自己一起回家,说他家有很多空房间。梁父梁母当时就没给好脸色。只是当时的女朋友单枪匹马都没怕。虽然梁父梁母没讨到任何便宜。但女朋友是真的被气到了,又变回了校友。而梁母当时就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梁博焕不想回答。他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
梁父使唤梁博焕去做饭。梁博焕跟没听见一样。梁父习惯性地怒目摔东西。梁博焕脸上却像昨日梁父打翻菜时的赵思美一样,泛不起一点波澜。赵思美的这个反应,梁博焕昨晚就回味了很久。又对比自己的表现,梁博焕下决心要学会赵思美的平静。他最懂得,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重来一次了。
梁父没这么尴尬过。指着梁博焕喊道:“反了你了,现在一句话也不听了?!”
梁博焕平静地说:“咱们村里,有哪家是男人做饭的?”
一句话,噎得梁父什么也说不出来。梁博焕从小就知道,他们村里都是女人做饭。至于其他家务,那是根本没意识到也算家务。梁博焕的姐姐也做得一手好菜。妈妈去地里干活了,就是姐姐做饭。但是那年梁父被债主上门要债之后,一切都变了。村里最能吃苦、拿钱回家最多的梁父,跟村里人去旁边的县城喝酒,一夜未归。回来时,是债主押着回来的。手里还拿着一家人难以想象的债条。村里有人说,是那些人下的套。梁博焕的亲叔叔们把带梁父去赌的人绑了过来,邻居也帮着请来了村长。一番撕扯下,那些被搜刮走的钱和东西是拿不回来了。只剩下空空的房子和被撕碎的债条。过完年,梁父像往年一样出去打工。但是没几个月就回家来了。地里、家里的活却一样不干。天天要喝酒、耍牌。还是村长放话,谁叫他打牌,输了就算谁的。梁父才没得耍。又过了几个月,带他打工的人回村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梁父出去打工时又赌钱,还惹了麻烦。差点连累到别人,被撵了回来。梁父的脸面至此,是一点也没了。也再没人带他出去打工。梁父索性摆烂,去学校给姐姐退了学。让姐姐出去打工,供他吃喝。他整日往外跑。梁母干着男人的活,来不及做饭。梁博焕从那时开始就会做饭了。这也让他被全村男孩笑话了好几年。直到他上高中后,班主任见他可怜经常带他回自己家住。梁博焕发现班主任不仅会做饭,还会做其他家务,对妻子体贴又温柔。对梁博焕来说,是极大的冲击。班主任给他补上了那一堂摆正三观的课,才治好了他的这块本不该有的心病。如今他拿出来说,再也没有那时的自卑与愤恨,他只想让梁父愧疚。因为,上次宁宁闯到他家里来的时候,还特意问了谁做饭的事。佐证了村里人对这件小事,还是如此在意。
梁母有时候还会心疼梁博焕,听了梁博焕这话,转身去了厨房做饭。梁父借机也不吱声了,好像这样就能保住他的威严。宁宁在一旁看热闹,脸上还是当初嘲笑梁博焕的表情。本来做饭并不是多大的事儿。村里的老光棍一个人生活,还不是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大家非要提这个事,就是看梁博焕长得好看,找各种机会都想踩他一脚。
梁博焕不想跟梁父并排坐着。他觉察出梁父比上次见面更加肆无忌惮。他虽然又调整了这次的应对策略。但是反感,他掩盖不住。于是,梁博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佯装加班。宁宁却故意跟进去,问梁博焕笔记本是不是公司配的。梁博焕差点就回答了“嗯”。抬眼看了宁宁一眼,才说:“这是思美给我买的。公司没给我配笔记本。领导刚才叫我上公司系统录个单子。”梁博焕说完,假装看数据,实则用余光看宁宁的反应。刚才差点忘记了自己伪装的上班信息。宁宁听完就要看梁博焕的电脑。梁博焕一下就扣上了电脑。对宁宁说:“公司数据不让对外看。这我可赔不起。没准登陆系统的时候,摄像头就被调用了。”
宁宁讪讪地说:“你懂得还挺多。‘调用’?”
梁博焕赶紧补救:“公司IT部的同事说的。我也不懂。”
宁宁故意问道:“你在公司做什么工作?”
梁博焕回答:“仓管。”为了不让宁宁再继续盘问自己,梁博焕马上补了一句:“你现在做什么呢?”
宁宁脸上表情果然变了,但很快就回答说:“之前做项目管理。工作太累,辞了。就想放松放松。这不,在家我妈又爱叨叨,受不了了,就又出来找工作。梁博哥公司招不招人啊?”
梁博焕回答得很自然的样子:“我哪知道这么高级的工作啊。公司就是招人,也不跟我们说啊。”
宁宁脸上的表情很是满意,嘴里却说:“梁博哥打工这么多年,没想着要提升学历啊。”
梁博焕对答如流:“我这不上班就吃不上饭,哪有时间上学啊。再说,就算能去,哪个学校能要我这么大岁数的。我得从高中开始补。这辈子就这样了。干点力气活。”
宁宁听完都不自觉地看了梁父一眼。毕竟村里还是知道上学的重要性。当初就梁博焕家独一份,考上了县一中,还不让上学的。梁父就在沙发上坐着,这个距离还是能清楚地听见梁博焕和宁宁的对话。梁父一言不发,脸上只有嫌弃没有丝毫后悔。仿佛当初不让梁博焕上高中的,不是他。
宁宁补了一句:“可以弄个职高的毕业证嘛。”
梁博焕回答:“职高也不要我这个年纪的啊。再说,我也没那个钱。”
“让你那婆娘给你拿钱买个证啊!一年一年的,也没见多挣点钱!连个像样的手机也买不上!”梁父突然插了话。
宁宁听了这话,看向了梁博焕身旁价格不扉的手机。梁博焕想把手机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故作姿态跟宁宁小声说:“思美给我买的。”就像怕被梁父听见似的。宁宁像听懂了梁博焕的“暗示”一样,又看了梁父一眼,没说话。
梁博焕心里恶心得不行。倒不是恶心宁宁和梁父,而是恶心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的每一次“突击检查”,都是梁母先打电话叫梁博焕买票。梁博焕就有时间提前租好房子。即使有亲戚一起过来,看到房子又破又小,也就直接走了。他每次都跟赵思美说是公司出差。跑去跟梁父梁母挤在一起。住在一起的几天,梁父跟梁博焕说不了几句话。梁母有时候母爱被激起,说两句关心梁博焕的话。其他时间,也不说话。他们只是单纯地来看看,这个被他们训服的孩子还听不听话,还能不能多拿点钱出来。但是这次,他竟然编了这么多的谎话。赵思美又会怎么看他呢?
气氛回到了梁博焕熟悉的安静。宁宁再次想挑起话题,梁父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梁博焕则装作忙工作,宁宁也只好作罢。待梁母做好了饭,梁博焕却说公司要他回去加班,晚饭也不回来吃。然后就出了门。剩下的三个人,边吃饭边聊天。梁父聊到了梁博焕的工作,宁宁直觉上不对,便说了一句:“没见过哪家公司的仓管登陆ERP还要保密的。”
梁父不懂这些,但他的目的很明确,马上问:“你是说他的工作,是跟我们装的?”
宁宁本来没这个意思,但梁父说到这儿了,他也不嫌事大,说:“有点像装的。”
“你刚才应该跟着他出门,去他公司看看!”梁父这时候又硬气了起来。
宁宁得了这样的话柄,高兴得不得了。一方面他并不相信梁博焕仅仅是个仓管。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梁博焕过得很好。如果梁博焕真的过得好,他就利用梁父把好工作搅和了。如果过得不好,他就也平衡了。想到这儿,宁宁也不计较梁父的语气,接着说:“后天跟也是一样的。他后天肯定正常上班呢。”
梁父一想也对,便不再催宁宁,想到梁博焕可能有份好工作,他能拿到更多的钱,饭吃起来都更有味了。叫梁母看家里有没有酒。梁母和宁宁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酒。梁父又叫梁母下楼去买。梁母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去。宁宁想推也推不掉,索性主动下楼去买酒,顺便再买包烟。
梁博焕因为宁宁这个变数,不得不暂时地撤离出来。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给人事经理打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