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雪 第11章 山雨来

李绍业看着辛越这副能奈我何的样子，心中不爽，但他记得扶箴叮嘱过他的话。

辛越这样的态度本在意料之中，扶箴今早下朝后还特意同他讲，不必与辛越硬碰硬，他不过是拖延时间，左右这事追究不到李绍业头上。

他本在七兵曹负责文书之事，素日里忙到飞起，他的顶头上司又惯会做甩手掌柜，如今借着这个机会，便算休沐。

蔡昌茂眼珠子一转，迅速摸清局势，当即顺着辛越的意，朝李绍业扬起下巴：“怎么？听不懂辛将军的意思？拖拖拉拉，还是不是爷们？”

李绍业略一蹙眉。

蔡昌茂更得意，“还是说怕了？怕我们辛将军吃了她不成？”

周遭都是一群武将，跟着大笑起来。

辛越坐在主位，没跟着笑，也不表态。

宿敌就是宿敌，不分郎君与娘子。

李绍业观察周遭，自觉扶箴交给他的任务已完成十之八|九，朝辛越抱拳：“诸位之言，我必会转诉扶尚书。”

蔡昌茂讥笑一声，“快去快去，就怕她不知道！”

等到李绍业离开，蔡昌茂才邀功似的看向辛越，“辛将军……”

辛越淡淡扫他一眼，“改日请你吃酒，不过我瞧你方才输了不少吧？”

蔡昌茂心下一凛。他没想到辛越进来仅仅是扫了一眼他们聚在一起赌|博的小案，便知晓他的输赢，他这几日手感不行，到处负债，已经提前预支掉自己三个月的俸禄。

连续几日去兄嫂家中蹭饭，嫂嫂已颇有怨言，他还在愁今日酒钱从哪里来。

却没想到辛越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金，丢到他怀里，他惊愕地抬头看向辛越。

辛越语调懒懒散散，“赏你的。你那技术不行啊，改天本将军教你几招。”

蔡昌茂震惊过后，笑嘻嘻地看着辛越，“没想到辛将军也擅长此道。”

辛越扬眉，“真当本将军只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蔡昌茂更殷勤，“辛将军人中龙凤，当然不止于此，不止于此！”

若说言语只是虚的，那真金白银便是实在的。周遭本来还在观望或者给辛越使脸色的人，一见辛越一出手就是金子，也都变得谄媚起来。

唯独被辛越当作下马威踹翻在地的那人不肯轻易低头，嘟囔了句，“真当老子是瞎的？手上还缠着纱布呢。”

辛越一挑眉，看向他，脸上还挂着笑，但眼底已经浸上一层霜。

蔡昌茂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当即捣捣他的胳膊，有意压低声音，“怎么说话呢？不知道说点好听的。”

辛越却不因被当众落了面子恼怒，反倒将掌心翻上来，隔着纱布看那道伤，“是啊，簪子划伤的。”

底下人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认了，但并未听过辛越有妻妾，均不敢再说。

那人嗤笑一声，“能被个娘们伤了，还常胜将军。”

蔡昌茂因那块碎金的缘故，立即替辛越找补，“那想必辛将军好事已成？”

辛越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快了。”

目前除了这道簪伤，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昨晚明懿走后，决明递给他一封飞鸽传书。

他留在并州的人，一直盯着并州长史王略，那封飞鸽传书便是和他通风报信，王略已离开并州朝洛阳来。

王略此番到洛阳，是升任度支郎中，他远在并州，攀上了洛阳哪颗大树辛越不关心，辛越只关心他离开并州时，悄悄带出来的那册账本，故一路遣人跟着。

等顺利拿到王略手中账本，秋狝时他必要送给扶箴一份大礼。

想到此处，辛越没忍住轻勾唇角。

蔡昌茂立即接了他的话，“到底是辛将军！”

那人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徒有其名罢了！反正老子不伺候！”

说罢竟真转身离去。

辛越没制止，只偏头问蔡昌茂：“他叫什么名字？”

蔡昌茂只以为辛越以后要给那人穿小鞋，心中又记恨他方才让自己输钱，便道：“他呀，叫贺晋。”

“知道了。”

领军府众人本还担心辛越是个不好惹的硬茬，见他同样好酒好赌好玩闹，也都松下一口气。

辛越则半开玩笑半真话地同他们说，只要肯听话，少不了他们好处。

但辛越心中清楚，仅靠金银，是不能收拢这些人为自己所用的。不过，在禁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也非朝夕之功。

好在有蔡昌茂这个拥趸，众人也有一一应下。

*

辛越本还在想后续王略到洛阳后，要怎么用好这颗棋子对付扶箴，扶箴却先甩给他一桩棘手差事。

太极殿上，都水台的都水使者钱永忠执笏出列，陈奏政事：“陛下，据钦天监预测，汴河雨季将至，按照惯例，是该遣人修筑荥阳境内汴口堰了。”

汴口堰位于汴河上游，若是出现岔子，顷刻间便是淹毁中游二州三郡十余县的灾祸，甚至可能波及到下游南兖州的许多州县，是故大魏对于汴口堰的维护向来谨慎。

陆启先是看了眼跪坐在最前列的陆桓，见他无甚反应，才道：“水利乃民生大计，钱卿依照往年惯例差人去办便是。”

钱永忠称是，才准备退回，却被一人声音打断。

扶箴从陆桓身后的位置出列，“虽说修汴口堰堤坝一事事关重大，但耕桑之计也不可荒废，司州去岁遭旱，今岁好不容易迎来丰年，若是依往年之例招募农工，一则耽误秋收，二则也消耗国帑，臣近日察度支账册，深感为难。”

钱永忠顿步，“扶尚书此言何意？”

扶箴道：“想必禁军有辛将军如今坐镇，军纪定非往日可比，禁军如今也无须征战却得朝廷贴补，军费开支也是度支的一大笔，依臣之意，不若将今岁修汴口堰之差事交予辛将军，想必，此事对辛将军而言，应当不算难事？”

本是一次寻常的朝会，陆启在这种大事上向来做不得主，他一时陷入为难，看看左手边的陆桓和扶箴，又看看右手边的崔述和辛越。

双方皆不表态，陆启在龙椅上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是没忍住，看向陆桓：“皇叔，您的意思……”

陆桓只是轻轻颔首：“可。”

陆启这方松一口气，看向辛越：“如何？”

辛越看一眼扶箴，她的理由实在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他一时也弄不清她到底要做什么，便没拒绝。

下朝后，孟临舟从后面追上扶箴，问她怎么突然提议让辛越带人去监修堤坝。

“那辛越是个顽劣性子，监修汴口堰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敢放心让他去办？依照他轻浮行事的秉性，若是办砸了，那是数万条人命啊！”

扶箴耐心解释：“他不会，也不敢。他在洛阳城中再行事无端，对我诸多为难，说到底不会伤及根本，但一旦修筑汴口堰的事情出了一点差错，饶是镇国公也难保他，他必会枕戈待旦且尽心尽力地办好这趟差事。”

孟临舟更是疑惑，“那你把这个差事推给他，不会真纯纯是为了恶心他吧？毕竟修补汴口堰这差事，办好了没赏，也捞不到半点油水，办毁了，如你所言，那是掉脑袋的事情。”

扶箴失笑，“我哪儿那么闲？”

“他辛越如今在洛阳纨绔的名声传扬地这般开，昨日还领着领军府一众军官去了绮春坊饮酒作乐，御史台那些对此颇有微词，他如今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毕竟中领军的官品在那摆着，那些御史又得看太后和崔公的面子，已经一忍再忍了。”

“而此时，让他去监修汴口堰，账册由都水台拟，钱款由我手底下的度支核算，我说他贪了就是贪了。他今日敢在监修汴口堰的事情上捞油水，明天就敢对军粮动心念，对付辛越，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孟临舟抿了抿唇，对于扶箴这套言辞，他其实不算认同。他只是同扶箴私交好，但并州孟氏并不依靠陆桓，是故他虽看不惯辛越的做派，却也只是记挂着他曾给扶箴灌酒，让扶箴卧病近一月之事，远远没到扶箴这种，让辛越非死不可的程度。

良久，他才道：“只是汴河沿岸的百姓实在无辜。”

扶箴看他一眼，便知他要说什么，遂安抚他：“放心，我此举只是针对辛越，监修堤坝之事我与都水台的钱永忠也会前往，不会出事。”

孟临舟这才道：“那便好。”

修补汴口堰一事，宜快不宜慢，朝议结束的第二日，辛越便从禁军点了五千人赶赴荥阳。

辛越离开洛阳三日后，扶箴和尚书台各曹交接好短期内事务，同陆桓报备后，着手命听筝简单收拾行囊，便套车同都水使者钱永忠一同前往荥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刚到荥阳地界时，天上飘起雨来。

钱永忠知晓扶箴是陆桓的人，为了避嫌并未与她乘坐马车，而是骑马随行。

听筝从车内取出伞，通过车窗递给钱永忠，“劳烦钱公将就，用不了多久便能进荥阳县城。”

钱永忠接过伞道谢后，抬眼望一眼细细密密的雨帘，和扶箴道：“扶尚书，据下官在都水台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场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情况再坏些，说不好今年秋汛要提前来。”

扶箴蹙眉，吩咐车夫：“不必去荥阳官驿，直接去县衙，找辛越。”

汛期若提前来，堤坝未加固好，出了半点差错，她和辛越都是一条绳的蚂蚱。

一到荥阳县衙，扶箴提起裙角便往里面冲，听筝撑着伞跟在后面，还在提醒：“娘子，娘子您慢些！”

到正堂时，辛越一身玄色长袍，正背着手背对她。

辛越以为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转身沉声：“堤坝那边怎么样了？”

他一转身，看到的人却是扶箴，不免一愣，讥讽一笑，问：“你来作甚？”

这章关于堤坝，水利以及地理上的东西有参考《魏书·食货志》、《魏书·地形志》、《水经注》、《元和郡县图志》，但由于信息比较琐碎，基本上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就不一一列出来了。

还有两个主角人设，文案排雷里讲过，非完美人设，权谋场上无好人，大家都各有立场，所以在不触及民生基本原则问题基础上，互相针对算计的手段可能有时并算不上光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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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山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