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课业终是结束,他往勤政殿走去,却见那丫头居然还在园子里疯玩,他正要过去,没想到长公主也在一旁,他望着那丫头肆意的笑脸,终是有些不忍。
她一向清越的声音,此刻却叫的是:“楚瑶,快来。” 两个影子追着雀儿掠过假山,整个御花园尽是佩玉相叩的脆响。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进殿时,九皇叔正说道:“年少情深,如梦似画。”
不用问就知道他在父皇面前搬弄了什么。
父皇眼中悲伤还未散去,他只得跪的端正,九皇叔忙说道:“太子玉体娇贵,皇兄快别让他跪在潮地下了。”
父皇抬手,他起身肃立,并不与九皇叔争辩,一旁的文大人却径直递了个折子给他:“敢问殿下,名单上的人,可都识得!”
此人自诩直臣,深受父皇器重,可是在他看来,此人是武将中最有心机,文臣中最为狠厉的。宁可错杀的毒辣中透着癫狂,对一切都苛责的吹毛求疵,不是刚正不阿,根本就是偏执到被权力之欲日日焚心!
他细细看完名册,恭敬答道:“禀父皇,多半是儿臣母族中人。”
父皇抬眸,还未开口,就听内侍传话,靳大人到。
舅父缓缓走了进来,跪地道 :“禀陛下,臣有罪,未能约束族中子弟,犯下此等大祸,实在罪该万死。昨日太子殿下已严厉申斥过,臣已连夜将众人按族规严惩,所贪银两直至方才已尽数收缴,封在院中。请陛下降罪。”
父皇望向他,问道:“当如何处置,太子,你说。”
萧南风跪地道:“昨日舅父行的是族规,今日要论的则是国法,当依律裁决。”
父皇挥手屏退了众人,萧南风磕头说道:“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却听见至尊之位上传来一声:“风儿,你镇得住他们吗?”
萧南风抬头望向父皇,父皇此刻眼中的神色,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父皇说道:“你去吧,一个月后,朕会当众考较你的武艺,这阵子多去军中历练,记着,大盛从无病弱之君!”
他压下满怀心事,回到东宫,刚进殿,就见那丫头正跪在院中,来不及多问,明悟已上前禀告,母后等在殿中多时。
他忙跪下请安,殿中地上,碎着一地的玩意,九连环、蹴鞠统统被砸烂。宫女递来画轴,缓缓打开,他手惊得一颤,宫人们缓缓退净。母后道:“萧楚溪不日就要离宫分府,本宫便把这女子赐给他为侍妾。有她规劝,省的那莽夫生出异心来。”
萧南风惊慌的说道:“此女粗鄙,未受调教,难当大任,请母后另选佳人。”
母后冷冷说道:“那便赐死吧。本宫教过你,储君不可动心不可有情!”
萧南风忙磕头道:“儿臣对她绝无私情,留她在身边,不过是她是挡灾灵童的圣体,当年春猎便是她替儿臣挡下死劫。”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玉牌,这是他多年前求小舅舅伪造的,惠池仙人的神谕。
母后看到后目光依旧冰冷,萧南风继续说道:“这灵童竟敢勾结储秀宫,儿臣今日便将她交给嬷嬷好生管教,定让她不敢再有异心!”
母后最后说道:“萧楚溪就要去边关建功立业,你父皇的心思,你当真不明白?竟然还整日跟个丫头厮混,简直可笑!你若当真这般不济,那也无妨,三皇子生母早逝,这些年侍奉本宫,无不体贴!本宫言尽于此,若不处置干净,不必再来请安!”
处置……
萧南风望着殿中安神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她进殿时,脸上满是担忧,衣襟上却沾满了桂花香气。
“她又扎你了是不是!扎了几下,快让我看看!你别生气,我本来是要直接回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楚瑶,端妃娘娘忌日刚过,她正难过,我才……”
萧南风冷笑道:“你也不必看,自去攀你的高枝去!”
“什么攀高枝!”
她脸颊薄怒一直烧到耳根,萧南风一惊,侧过身去嘴硬道:“奴颜媚骨,寡廉鲜耻!”
半晌只见她梗着头倔强道:“不是奴仆背主,是失道寡助,太子不修德行,所以贤士向那春晖!”
这话一下戳中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慌,他大骂道:“放肆,宁芊芊,好个贱奴!”
她气鼓鼓答道:“我单名绾,母亲名中有沅,父亲名中有生。不是宁芊芊,更不是贱奴!”
萧南风见状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后颈,将人一把拉到自己面前,伸手拽下她腰间牌子。他将腰牌怼到她面前:“你不是宁芊芊,那这牌子是什么?若不是看你那半分药用,这些年你如何配进这东宫!”
她气呼呼的像只傻鹿,奋力推搡却怎么也推不动,萧南风挑眉,猛的松开了手,她果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到地上,像只呆头雀。
她怔怔的站着,红着眼睛望着他,半晌说道:“不配便不配,本就不稀罕,放我出宫,才不受你冷眼!”
他闻言慌了:“你诓孤养你这些年,半点都未效力,却想离去?父皇不日就要考较孤的武艺,你可曾有分毫想过为孤分忧!跪下给孤认错,否则孤定不轻饶!”
她终于滚下泪来,眼中闪过一丝金芒:“我诓了你……萧南风,你此刻若不同我认错,以后便再也捡不回了!”
良久,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她终是转身离开,萧南风忙快步凑了上去,却见她直冲冲的就往东宫外去。
他终是慌了,忙命人拦下她来,却见她眼神倔强,丝毫不惧,他见状喝道:“带下去,从严管教!”
他烦躁的坐在房中,提笔写下书信,日头还未落下,明悟便已将信送了出去。
次日一早,他便离宫劳军去了,黄昏出营时,萧南风几乎是被马司麒举着离开,他笑道:“好脚力!将军当真是一匹千里马。”
马司麒爽朗大笑:“殿下性情豪迈!真该在这营中与众将士痛饮三日!”
萧南风闻言哈哈大笑,直至翻身上马,笑意顷刻消散。
刚穿过树林,银甲小将已在路边恭候。
“末将秦云拜见殿下。”
“何事?”萧南风问道。
“贪墨军饷,该杀!但是今晨,我不去,此事才会有转圜,我若去了,马兄定会皮开肉绽。”秦云陈恳的答道。
“知道了。”
秦云闻言,再次跪下磕头道:“末将秦云,状告九王爷挪用军饷,求殿下伸冤!”
“既无实据,便是诬告,退下吧”萧南风扬鞭,飞驰而去。
行至闹巷,萧南风扭头说道:“方才之事,让明影亲自去查。那个秦云仔细留心,不必急着拉拢。”
说罢,他翻身下马,修长的手指,对着小摊上的一只琉璃兔子拨弄了两下,他本笑的温柔,却又看着兔子红红的眼,微微皱起了眉。
回宫多日,政务愈发繁忙,母后果真生了大气,她……也再未出现在他面前。
不多时,舅舅的回信终是送入了宫中,“愿为殿下分忧,然朝局纷乱,望殿下以社稷为重,安我众人之心”
看着信中附着的名册,他叹了口气,对身侧说道:“唤宁芊芊来。”
明悟却跪地道:“属下该死,她下午偷跑出去还未回来。”
萧南风皱眉道:“又去了储秀宫?”
明悟低头不敢答话,萧南风终是有些恼了。母后纵然**,那丫头也的确该多受些管教!
夜晚,萧南风躺在床上忍着怒意,子时心又刺痛起来,更是让他怒火中烧,就这般胡乱的睡了一夜。
一早起来,正饮着热茶,却见那罪人从殿外回来,裙角下摆浸湿透了,身上透着潮气,头发似浮萍般贴着脸颊,不知又何处淘气,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乖顺的跪下行礼,却并未说话,望着她脸上沾着的寒露,萧南风怒气减了一半,却依旧不依不饶道:“可知错了?”
她姿态恭敬的说道:“奴婢宁芊芊知错。”
萧南风望着她发间的坠子,此刻嫣红的珠子,却耷拉在了大殿的锦纹地毯上,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烦躁。
他起身离开,袍角扫过她趴在地上的苍白的手。
回到书房他冷冷道:“让红玉过来。”
红玉恭敬的跪在地上说道:“无事,不过是靠着宫墙坐了一晚罢了。”
萧南风强压着怒火,好脾气的问道:“还有呢?”
红玉抬眼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这阵子,众人皆知她犯了大错,自是无人敢与她勾结,她日日学规矩不敢生事。
只是每年白露,她都会去厨下讨一碗面来。
昨日又逢白露,喜嬷嬷最是忠仆能为殿下立功,便劝她,东宫只有宁芊芊的份例,既已受东宫恩惠多年,就不该不识时务。
既已被爹娘弃了,就不该念着不放。
爹娘若是知道她这般纠缠不清,定是要生厌的,她先前的作为,实在是不通情理。
她今日如此,想必是识了时务,通了情理,断了过往。”
萧南风脸色铁青的望向红玉,明悟已经跪下,连声替她求情。
他捻了捻腰间玉佩,这几年,未受心疾所扰,他待下宽厚了许多,这才纵的这阖宫上下越发不成体统!
他冷冷勾起唇角:“十几年了,那样的爹娘,早该忘了。喜嬷嬷说的不错,告诉小厨房,孤午膳要用喜嬷嬷的那道芙蓉鱼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