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的意识逐渐苏醒,额角传来阵阵刺痛。
“你真是多事,她那穿着打扮,是你能救的起的吗。”门外传来男子的责难声,那声音压的很低。
“可是……她在那……”一个女声怯怯道。
“你真是惯会做那好人……”
秦玉竖起耳朵,在二人逐渐远去的争吵声中,悄悄睁开了双眼。
漫长的寂静后,身侧的木门“吱呀”一声。一名身穿麻布褐裙的妇人正提着竹篓走进来,她和床上的秦玉对视一眼,楞了一下,慌忙朝外喊:“弧,她醒了。”
虽然这妇人口音怪异,但秦玉能懂。
在妇人的呼唤下,那名叫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三十岁上下,须发有些杂乱,手里端着个陶碗。
是刚刚门口说话的二人,秦玉慢慢撑起身子,嗓音干涩,“你们是……?”
妇人温和地冲她笑了笑,“我们是附近的居民,我是卉,这是外子弧,前日去河边打水的时候看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就将你带了回来了。”
“这是哪?”
“褒国啊。”卉的眼睛瞪大,“您不记得了吗,我们在褒水岸边发现的您啊?”
秦玉揉着刺痛的额角,褒国?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她打量着四周,屋内光线昏暗,头顶的房梁低矮,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屋内除了身下硌人的硬板床就只有几个粗糙的陶罐。这房屋陈设真是奇怪,秦玉觉得自己的住处与这里应当大相径庭。
弧的眼神在她那双纤细素白的手上扫过,语气半是恭敬道:“看您衣着华贵,不似本地人。先前住在何处,怎会漂至褒水岸边?”
“我不记得了……”
面前的夫妻对视了一眼,卉抿了抿唇,语气略带关切道:“不急,慢慢想,不知您可还记得名号?”
名字吗?秦玉的脑海里瞬间迸出两个字,“我姓秦名玉。”
听了她的姓,弧皱了皱眉,“我等还没听说过秦姓,可是嬴秦氏?”
“我姓秦。”秦玉坚持着,弧的问题好奇怪,秦姓就是秦姓,赢秦氏又是什么。
卉咬了咬唇,“那真是奇了,秦距离这里可有百里不止呢。”她边说着,边将弧手中的碗递给秦玉,“来,先把这个喝了。”
秦玉接过汤碗,道了声谢,这汤水很清淡,里面的米粒夹杂些细小的石粒,不过眼下她喉咙干渴,也顾不得许多。
卉站在床侧,朝秦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您要是不嫌弃,不如先在我这住下,等过些时日想起了再走也不迟。”
秦玉赶忙道:“多谢姐姐。”她正思考怎么留下来,卉的提议正合她意。
卉吃了一惊,后撤了两步,下意识看向弧,语气里充满了慌张,“秦女这声姐姐可当不起,叫我卉就好。
不过是个礼貌的称呼罢了,卉怎会如此惊慌,秦玉很是吃惊,但她面上仍故作轻松道:“方才是我唐突了,卉也直接唤我玉就好。”
卉笑了笑,僵硬的唇角放松了些许,她拿起地上的竹篓,拽了拽弧的衣角,“好,那您先休息吧,我和弧要去大市上换点米粟。”
听着卉和弧远去的脚步声,秦玉起身望向屋外,不远处一条河流正静卧在原野上,与其在屋里干坐着,不如去河边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掉河的线索。
屋外,阳光明媚,刚从室内昏暗环境出来的秦玉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秦玉来到水边蹲下身,水波荡漾,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脸庞映出水面。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皮肤秀白,容色姝丽,身着一件白色的丝绸裙子,低头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缓缓垂下。
在她凝视的片刻,水中的倒影恍惚了一下,浮现出一个身着深色衣袍的成年男子轮廓,只一瞬便消失了。正望着倒影出神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逐渐放缓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秦玉缓缓转过头,“吁。”一声嘶鸣后,马车在岸边停了下来,一名男子正站在马车上,他约莫二十出头,身着深青色衣服,头戴一顶玄色布冠,腰间别着暖金色匕首,腰背挺拔,仪态端肃。
阳光有些刺眼,秦玉下意识伸出手遮住了额头。逆光中,那高大的身影快步下了马车,朝秦玉这边走来,他神色温和,“子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你又是何人?”秦玉疑惑道,自己在哪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他微微一愣,朝秦玉拱了拱手,爽朗道:“在下褒简,方才失礼了。”
“秦玉,因落水被附近一对夫妇所救。”秦玉点了点头,语气淡淡,这褒简神态大方,举止端方,应当不是歹人,不过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褒简沉默了一下,用试探性的眼神望向她,“可是嬴秦氏?”
“就是秦。”又是嬴秦氏,秦姓就是秦姓啊,秦玉有些纳闷,这里的人都不知道秦姓吗,那赢秦又是什么姓。
正说话间,弧和卉已然提着米粟匆匆赶回,二人看见褒简,慌忙上前躬身作揖,神态十分恭敬,“仆弧/妇卉,拜见大人。”
“大人怎么突然前来,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实在是……”弧挠了挠头补充道。
褒简神色平和地摆了摆手,视线却半点不离秦玉,“无妨,便是你们二人救了她?”
弧悄悄瞄了眼褒简,眼珠轻转,躬身应答:“回大人,正是。这女子前日昏迷在河边,正是妇卉将她带回来,谁知她竟然把之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他语气微顿,再次看向褒简,“仆见身上衣物料子上乘,容貌气度也不一般,正不知如何是好,幸亏大人您来了。”
卉站在弧背后的阴影处,低着头一言不发。
“原来如此。”褒简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弧,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继续朝秦玉道:“秦女此番遭遇颇为坎坷,留在此处既不方便寻亲,又会让弧和卉为难。”
他微微一顿,语气放缓了些,“我在城中有些人脉,不知秦女可愿随我同去?这样既方便你寻亲族,也可以让弧和卉安心,你看可好?”
“那便劳烦了。”这褒简态度过于友好,让秦玉有些不安,但他条件非常诱人,勾的秦玉应了下来。
临上车时,秦玉扭头看向身后的卉,方才卉笑着说不嫌弃就住下时,眼里的暖意真真切切,可自从褒简来后,卉都没再和她对视一眼。
马车颠簸着前行,碾过的土路扬起阵阵尘土,有些呛人。
秦玉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墙,那城墙竟全是夯土制成,隐约能看到几个卫兵在上面巡视,这与她想象中巍峨的画面可真是大相径庭。
马车颠簸着驶入城内,这城里虽也是土路,但比外面的道路要平整许多,路两边的房屋都像弧卉那屋子似的半边在地下,墙壁也都是用土砌成的,屋顶基本都是茅草铺的。
最终,褒简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一处屋前,这屋子比起城中大多数房子要高些,屋顶还铺设着几排瓦片。
“到了。”褒简踩着一旁仆人铺好的石头率先下车,秦玉紧随其后。
褒简推开屋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铺着席子的木质矮榻,一个低矮的案几,以及几个竹编盒子。
“那是?”秦玉指了指角落的竹编盒子。
“那是竹笥,用来存放衣服物品的,你没用过吗?”褒简的目光有些异样,他语气不解道。
秦玉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我从来不用这种,我都是用……”话头突然卡住,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自己平时用的是什么器具。
褒简倒也没追问,只是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晚间,褒简派仆人前来传讯,说是和秦玉有事相商。
晚上能有什么事情相商呢,怀揣着疑问,秦玉来到褒简的书房,此时的褒简正端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阅读。
“秦女请坐。”见秦玉进来,他从容放下竹简,起身迎接。
“不知公子唤玉前来是为何事?”秦玉的语气有些冷淡。
褒简垂了垂眼睫,嘴唇轻抿,神情略显不自在,“夜晚叨扰秦女,实在是我的不是。只是如今,这褒国表面看似一片祥和,实际周王早对我褒国不满,实在是……”
秦玉的心中愈发警惕,他说这话是何意。
见她没有应声,面前褒简长叹一声,“秦女实不相瞒,周王下了令,让诸侯选淑女入镐京侍奉,我四处巡视本就是为寻求淑女。”他的目光直视着秦玉,起身向秦玉郑重行礼,“望您能助我褒国,做这入京侍奉的人,我褒国定感激不尽。”
秦玉看着褒简迫切的眼神,心头有些沉闷,怪不得当时他对自己那么上心,她沉默半晌道:“褒国于我有救命之恩,玉本该报答,可我一没有记忆,二不会唱歌跳舞,若言行不当触怒了周王,岂不是反而害了褒国?”
“秦女有所不知,周王选淑女不看重歌舞才艺,而是气质。像秦女这般,正是周王所喜爱的。”见她没有立刻回绝,褒简连忙补充道。
秦玉苦笑一声,“我去便是。”这褒简还真是不给她留拒绝的余地啊,只是如今人生地不熟的,顺应下来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褒简瞬间松了口气,“那便多谢秦女了,明日请随我入褒宫。”
第二日早晨,褒宫大殿。
褒侯眼神锐利地扫过秦玉,从眉眼到下颚,这种扫视物品的眼光,让她感到极为不适,她低下头,避开了褒侯的视线。
良久,褒侯满意地点了点头,“容色姝丽,果然不凡。昨日简可与你都说了。”
“提了我去镐京一事。”
褒侯呷了一口茶,语气幽幽道,“既如此,秦玉,你可知如今周王广纳美人,若我褒国能献你入镐京,便可解这国家燃眉之急。”
秦玉微微点头,她对褒国并无归属感,这褒侯的话语着实是令人发笑,不过既然四处都需要向这镐京进献淑女,想必此处的消息也极为灵通,说不定更方便她找回记忆。
见她同意前往,褒侯突然神色端正,语气诚恳道:“你可愿认寡人为义父,以褒氏之名前去,我褒国必鼎力相助。”
义父?秦玉抬眼看了眼褒侯,褒侯的提议令她诧异,但是在王宫中,诸侯之女的身份总比平民过得要容易些。
“多谢君上抬爱,玉愿意。”
褒侯捻了捻胡须,神情满意:“好,即日起,你便是我褒氏之女,赐姒姓,小字玉,排最小,明日晨时随我祭宗祠,之后便整装往镐京去。”
“是。”
次日,祭宗祠后,褒侯望着随行的马车,态度亲切不似作假,“姒此番远去,定要小心为上,若遇麻烦,城中有旧部可提供些帮助。”
他又转头看向褒简,“简,玉此去镐京,你务必亲自护送,沿途莫要离人半步。”
褒简点头,翻身上马,向褒侯拱手一礼,“父亲放心,儿定护玉周全,如期抵达镐京。”
秦玉并没有理会父子二人,而是抬眼望向远方,听褒简说镐京是王都,那一定是这个时代的信息枢纽吧,说不定那里能有她回家的线索。
至于那位周王……见机行事吧。